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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输车靠近上海的时候，车上的人都渐渐地沉默了。
韩朵朵再没嚼过泡泡糖，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坐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一下。刘启停下与MOSS斗嘴的无聊行动，只顾着开车，一言不发。后座上的刘培强，之前一直拿着数位板跟MOSS交流任务详情，这会儿也不作声了，他放下手里的工作，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没有人问过韩朵朵要来上海干什么，似乎在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只有MOSS最心无旁骛，它一早就从背包里掏出仪器开始工作。漂流瓶84-145号地球表面人工考察任务真的是一个任务，而不是MOSS随便找的借口。
路过的车子越来越少，最后连车辙也不太看得见了。在这个基本还是白色的世界里，只剩下373号车孤独地向上海废墟开去，像是冰雪中一只畸形的黑色巨兽。
它前面的上海只留下一座废墟。
2044年，人类在上海举行了最后一次奥林匹克运动会，随后这座城市开始了大规模撤离。最后，那些没有抽到进入地下城签的人，被冻结在地球停转之后的海啸里。
那次海啸淹没了几乎整个上海市区，林立的高楼都被快速冰冻。这座曾经的万国通衢，在流浪时代的交通线上是一个盲端，甚至已经不纳入交通线。原先离它最近的补给站是嘉兴补给站，杭州地下城毁灭后，嘉兴补给站被撤销，所以现在几乎不会再有运输车经过上海。
之前这一带就没什么车。
上海市区地形复杂，刘启从来没开过这么慢的速度。融化的冰水浸泡着前太阳时代留下的老旧路面，被重型运输车碾过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深浅不同的沟壑。有时候在路边能看到一条宽大、深色的，凹下去的槽，夹着碎冰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的水从高处滚下来，哗哗地往里面灌着。江南地区纵横交错的河网正在重新蓄水，运输车上又没有旧时的上海地图，稍不小心就会陷入其中。
以现在的温度，他们倒不会被冻在里面，但是可能也上不来了。
要是姥爷在这里就好了，刘启暗想着。父亲对上海不太熟悉，无法给他提供更多的帮助。他看着街道两旁的建筑确定着方向，一边和韩朵朵讨论，凭着记忆，战战兢兢地试图摸索走过的路。
“2044年版上海道路交通图已推送，请司机重新确定方向。因为温度升高和冰雪融化导致的不确定性，建议司机选择主干道，避开高架桥，高架轻轨和高层建筑。”MOSS的机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
可是在主干道上有很多高架桥是怎么回事？还有上海为什么有这么多楼？
如果不是因为这么多高楼，上海市区的海啸就不会冻到三四百米的高度，以至于373号车在两堵流着水的冰墙中间行驶，随时得提防着冰山崩塌。
刘启顾不上和MOSS抬杠，急忙查看地图，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地标性建筑，上一次他们进入上海之后曾经路过的地方——一座三足形底座，上方带有圆球的塔楼。他到现在才知道，那座塔叫做东方明珠塔，而他们那一次开车进来的路，路上遭遇了无数因为地震造成的落冰袭击的那条路，是冻结的黄浦江。
刘启转动方向球，小心翼翼地开上一条地图上标注的路，前方有一座通过黄浦江的桥，他希望江面上的冰还没有完全解冻，能给这种重吨位运输车提供一定的支持。过了江，对面就到了东方明珠塔，离他们上回下车行动的地方就不远了。
水分对旧建筑的影响是明显的。前面崩塌的建筑垃圾把路占据了大半，刘启半绕半撞地开了过去。
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上一次373号车为什么会被导航带到上海，本来前往杭州并不需要经过这里。
那一次收到错误导航的不止他们一辆车，刘启记得很清楚，他在路上起码看见了五六辆运输车。李一一的车也是被导航到了这附近，还遭到了叛军袭击，去苏拉威西就更不应该经过这条路了。
木星引力激增导致系统发生错误，比如因为地震或岩浆的影响，确实是一个可能的原因。不过那时，中国东南部也算是反叛力量比较活跃的地区之一，是否地面导航控制中心有人故意为之，把救援车队引入无人居住的上海，现在恐怕已经无法证实。
也许当年在上海空城附近有一个叛军势力的据点，但是这样做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反正现在叛军也没有了，四周除了融冰开裂的声音，东西掉下来的声音，别的什么都没有。刘启没法去想这些问题，又绕过一座楼断裂的框架之后，运输车停在了东方明珠塔前方。
刘启往前望了望。他们上次爬的那座楼，在旧地图上称为上海中心大厦，是上海市最高的建筑。这座环形的高楼顶部在那次行动中已经坍塌，冰面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洞。底部有冰墙支撑，可能还比较完好。
前面的路，那个时候就被掉下来的东西堵住了。
“爸……这边过不去，好像要下车了。”
“MOSS？”刘培强看了一眼拿着望远镜的MOSS。
“MOSS提醒您，外面温度较低，请不要脱下防护服和头盔。外面的场景可能会引起您的不适，请注意安全，及时调整情绪。”
“真啰嗦。“刘启没好气地回答。
一行人在半是冰封半是泥泞的路面上行进着。背着大背包，没穿防护服的MOSS十分惹眼，但是现在根本没有人会去看他。
他们循着地面的冰往上走，终于找到了那座楼的下方入口。当然，在前太阳时代这绝对不是真正的入口，那是楼中间的一个大洞，当年他们就是从这个地方拖着火石走进去的。
大楼下方的内部结构还基本完整，电梯井离这不远。从电梯井往上看，上面已经被倒塌的顶部堵住了，黑乎乎直溜溜的一根。电梯轿厢落在底下，钢缆早已断裂。
“大楼结构已损坏，内部危险，不宜逗留，建议及早离开。”
“MOSS，别说话。”刘培强低声劝诫着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可是现在应该怎么办，总不能再爬电梯井吧。
“姥爷他……应该在下面。”刘启指着深不见底的井道，艰难地说出这次行动的目标。
一道红光射入深井，MOSS背包里的激光手电派上了用场。
“电梯井轿厢以上部分，未发现疑似人类的物件。”MOSS的声音毫无波动。
“不，姥爷肯定在轿厢上面，刚子在下面。”刘启咬牙回忆着那天的情形，再次断断续续地说。
韩朵朵点了点头。自从进入大楼，她一句话都没说过，只是拼命地在头盔里喘着气。
“有看见防护服和头盔吗？”刘培强问MOSS。
“没有搜索到明显的防护服和头盔或其残片，轿厢上方只有断裂的钢缆。但MOSS发现井道侧壁上有数处光斑，推测部分楼层门开启，韩子昂先生可能已经离开井道。”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的3个人，也看见了从电梯井侧面飘进来几束隐隐约约的光亮。虽然大厦外侧是玻璃幕墙，但是透过深深的冰层，阳光已经被削减到极低。
“按照光斑位置推算，楼层门打开的是16层，13层，7层和1层，电梯轿厢卡在地下2层，未坠底。”
“那……”
“按照MOSS的逻辑推演，如果确定韩子昂先生在轿厢上方，他最可能从楼层门进入地上1层。”
“走楼梯。”刘启拉着朵朵，开始寻找通道指示牌。
“MOSS提醒您，楼梯可能也有损坏，MOSS不建议大家继续下探……”
“闭嘴，人工智障。”
刘启打开手电，率先冲下了黑暗的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