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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光手电扫过一层层黑暗的阶梯，刘启走在最前面，拿着钩爪和登山绳的MOSS殿后，整个队伍的间隔拉开了一层楼的距离。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韩子昂防护服损坏之后不可能离开井道太远。他们分头搜索那几个楼层靠近电梯井的部分，很快就下到了1楼。
经过曾经的上海中心大厦地面入口，大门完全被封住了，靠近门口的地方，还有一层渗透进来的海水结成的薄冰。高耸的冰层之下，大楼底部的温度仍然很低，但比起太阳氦闪之前还是提高了不少。
刚进一间大厅，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色防护服的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抱着取下的头盔，身上结了一层冰霜，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坐了多久。
“爷爷！”
韩朵朵爆出进楼之后的第一声尖叫，飞跑过去，一下子跪在地上，抱住那个人的腿，呜咽的声音从头盔后面迸发出来。
头盔很快就被她扔到了一旁。黑发在红色之上散乱地摇晃着，抽泣着。朵朵把脸贴到了韩子昂冰冷的防护服上，不顾呼出的气体在面前迅速凝结，嘴里断断续续地呼喊：
“爷爷……爷爷……我们……我们来带你回家了……”
刘启也不戴头盔了，在旁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啥话都说不出来。刘培强跟着拿下头盔，抬起手抹着眼泪。
“爸，是培强对不起你。”
地球流浪了十几年，地面的水蒸气早已凝固，韩子昂面部冰霜不多，眼睛依然睁开着。在太阳氦闪之前的温度下，摘掉头盔之后，人只能存活几分钟。但是在那段时间，他显然曾经尽力把头转向一侧，好像是想看着外面的什么。
经过了第一波情绪冲击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顺着他的视线往外看。
“啊！”
三个人都后退了一步。
双层玻璃幕墙外面是厚厚的冰山，本该纯白透亮的冰层却是晦暗的，里面错杂着许许多多的人形物体，都保持着向上游的姿势。
刘启和刘培强忍不住走近墙边仔细看。冰层里面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不一样的面孔，不一样的衣服，高高低低，伸展着四肢，这个凝固的游泳场一直延伸到眼睛看不见的地方。
他们都是没有抽到签的那35亿分之一。末日来临之际，他们试图逃生，可是很多人还来不及浮到水面上，就成了真正的冰雕。
透过冰层的阳光，只剩下惨白的一点残晖冷曜，阴沉沉地照进这个被死亡遗弃的世界。
回头再看韩子昂，取下头盔的驾驶员并没有惊讶的表情，似乎对这个场面早有心理准备。
不错，他是那场海啸的救援队成员。也许就是在这个地方，这座大楼顶上，汹涌的水面下有千百个人，千百双手，把襁褓中的韩朵朵递到他手里，然后，他们就在急速降低的温度之下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冰层里面，一定有韩朵朵的亲生父母。
韩朵朵的嘴大张了半天，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面的薄冰上。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我是韩朵朵。我就是那个被你们从海啸里救下来的孩子。我向你们保证，我再也不任性了，再也不贪玩了，以后我一定好好工作，好好学习。我知道，你们里面不管是谁上了爷爷的船，都会做得比我更好，可是你们却选择了我。我现在是北京地下城的一个初级技术员，我们那里负责生产和检测地下城的食物和日用品，协助地下城的生活管理。我们一定会保证地下城好好的，行星发动机好好的，地球也好好的。我们一定会把你们都好好地带到比邻星，让你们都看到新的太阳。以后，我每年清明都会来这里，来这座大楼里面看你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你们都不要离开，等着我来，我会每年给你们带来地球最新的坐标的，告诉你们地球开到了哪里。请你们相信我，每年我都会过来和你们一起看太阳的……”
女孩跪在光滑的地板上哭喊，泪流满面。地板上薄冰的裂缝撕扯着她的头发，但她好像全然没有感觉，一下一下朝玻璃外面“咚咚”地磕着响头。
“韩朵朵小姐，MOSS认为您的这一计划无法实现。”
“你说什么？”
三个人一时都愣住。这种情形之下，大概只有MOSS还能够好整以暇地在那里拍照，反正它只要不说话，那就没人去理它。
“根据空间站望远镜的观察记录，太阳氦闪后表层物质喷射维持了大约10年。在这期间，地球表面温度预期将上升到类似原轨道运行的时期，造成地表冰层融化，冰层内堆积的大量生物遗体和其它废弃物将被解冻，随后地表微生物的重新活跃将引起大规模的腐败和疾病传染。MOSS经过逻辑推演认为，联合政府必须采取措施来阻止瘟疫发生，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对地面生物遗体进行高温处理。”
这……突然一记闷棍，韩朵朵有点不知所措。
“如果三位已经达到此行的目的，MOSS建议尽快撤离危险区。”
刘启沉着脸看着MOSS：
“不行，还有刚子，既然来了，就要把他们两个都带回去。”
“刚子是谁？”刘培强的印象里不认识这个人。
“刚子系个人绰号，全名赵志刚，曾为天津补给站消防员，后加入CN171-11救援队，于2075年2月15日全球救援行动中在上海牺牲。”
MOSS立刻检索数据，给出一个毫无表情的解说。正准备解释的刘启悻悻地闭上了嘴，过了一秒又张开了：
“刚子是为了救姥爷才掉下去的，不然他可以活着的。”
刚子掉在轿厢下方，想必在井道最底下，电梯底坑里。
“地下层更加危险，MOSS认为进行这样的冒险并无意义。”AI来了一个没有语调变化的抗议。
“你个人工智障懂的什么！”
“MOSS，”刘培强把手伸到MOSS肩上拍了拍，“韩子昂是当年建过这栋楼的人，他曾经说过这栋楼建筑质量很好，你就帮忙查询一下地下室的数据。”
“是，MOSS立即为您检索，刘培强少将。上海中心大厦地下室共有5层。”
“我用这个可以开门，很快的。”刘启亮了亮他的机械臂，就要往楼梯那边走。
“等等。”刘培强叫住了儿子，“不要马上下去，我们先到地下2层，看看轿厢的情况，能不能顶住。”
“MOSS要求大家进入地下层之前戴上头盔，穿好防护服。”MOSS跟着提醒了一句。
他们可以打开最下面的楼层门进去。刘启在他和朵朵的防护服上加装了机械臂，MOSS那里也有工具，这个不难，难的是电梯轿厢虽然没有触底，但是随时有可能坠落。
电梯底部的液压缓冲器，经过-84°C的长期冰冻，估计早已失效。就算没有失效，轿厢一旦坠落，进去的人将被堵在狭小的底坑里，因为纲缆断裂，轿厢无法提升，需要进行切割。
如果在这里叫救援，就算信号能够传出去，也不可能有人及时赶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