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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SS对刘培强中校隐瞒身体状况的行为提出最严重的抗议，抗议，抗议！”
抗议三连有毛用，MOSS的声音里还是听不出一点感情。
刘培强醒来时听见的第一句话就是MOSS的抗议。他躺在装备车的后座上，昏昏沉沉，无力，灼热，发烧得厉害，顾不上回答MOSS。
但知觉还算清醒，脖子也还能移动。
感觉到脑门上有一块凉凉的东西。舱外工作服已经脱去，仿生人坐在驾驶座上。车速很快，不用想也知道MOSS正在疾驰赶回登陆舱。
他们从登陆舱出来，走到海边用了4天时间，但那是走走停停，大部分工作都在采集标本。如果全速返回，可以只需要2天。
34小时，换了地球上还不到一天半的时间。
真可惜，才过这么几天就得滚回空间站去了。
刘培强很难受，退热贴没让他体温降下来多少，似乎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疼，有些部位像密集的针刺，挤压着他的神经和内脏。在恒温恒湿的空间站里很少有人生病，外太空也没什么细菌。空间站虽然有配备医生，但吃药打针基本也是遥远的记忆了。
装备车上只有简单的医药箱，对付未知的外星病毒或细菌，空间站也不可能有特效药。再说过了这么多年，储存的药品大概率都过期了。
刘培强明白，眼下这情况全是自己脱掉舱外工作服的后果，否则与头盔连接的堪比防毒面具的过滤器会让他吸进去的空气清洁许多。
第一天晚上就出了疹子，很可能是对外星上的什么东西产生了过敏反应。
后面几天他将自己直接暴露在了天苑四e的微生物和未知物质面前，邀请般地让它们进入自己的身体。
没人知道这些东西会不会要了他的命。
看似安静和平的天苑四e上，其实他一直在冒着生命危险。尽管探测器持续对周围进行检测，但这些未知的东西是它们无法检测的。
他还隐瞒了身体不舒服的事实，本来他应该第一时间告诉MOSS并返回登陆舱，然后回到空间站去，那里至少还有可能对他进行对症治疗。
但是如果那样做了……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地面无防护适应性测试，原本是第一批受精卵的任务。没人要他执行这个任务，是他自己把这个实验提前了很久很久。
至少现在证明了人类可以不穿防护服在这颗行星上活动，如果人类能够抵抗那些病毒的话，生存并不是问题。
但仅有一个样本是不够的，后续还得有人继续进行这个测试。他只是多个试验品中的一个，并非必不可少，或许还没什么意义。
后悔吗？
并不。就像三十多年前开着空间站去炸木星那样。
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了地球上血缘的羁绊，没有人需要他付出生命去挽救。他只是冲动而固执地把自己投入了这个星球陌生的环境，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地方危机四伏。
不后悔，已经进了漂流瓶，无非都是孤独的飞蛾扑火。
MOSS的车内摄像头吊在上方看着他，红光闪动的频率很快。它现在手足无措，以至于抗议完后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刘培强还能看见A装置在海底危机中被撕破的那些仿生皮肤，一条一条参差不齐地垂挂在座椅边缘上，底下露出了泛着白光的合金，颜色和大头鱼的牙齿颇为相似。那皮肤虽然是高科技材料，这样看去与破布并没区别。
这对它来说当然不造成致命伤害，回去修补一下就好了。刘培强的身体能否修补，现在MOSS也不知道。它那闪动的红光背后，必然是在计算一个又一个方案，而它能做的只是往他脑门上贴一个退热贴。
让MOSS为难，刘培强忽然有点诡异的小得意，这使得他原本已经加速的心跳变得更快。但车上没有详细的人体扫描仪器，MOSS只能徒劳地盯着他看。
“您还有什么不舒服？请尽量完整地告诉MOSS。”
刘培强配合地开始回答。除了发热和肌肉紧绷，其实肚子也不怎么样，幸好昨天的早餐已经消化差不多了。
“还有多远？”他说完后问，声音沙哑，只说了点话，喉咙就痛得厉害。
“预计装备车还有3小时17分钟能够到达登陆舱。登陆舱正在与母船校准轨道，预计从升空到完成对接需要14小时。”
“给我弄点热水，MOSS。”刘培强用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靠在椅背上。
“请稍候，MOSS正在加热。”
出点汗对退烧有好处，刘培强喝着水，似乎精神了一点儿。后面的17个小时，他都得这样忍着了，估计还是在睡觉中度过的。
刘培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车载屏幕，啥也没有。
没有信息提示。是的，除了少数延迟多年的系统交互，他们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收到来自地球的其它信息了。
刘培强想说的是私信。
之前在没有休眠的时候，他曾经向家里发过好几次短信。领航者号会定期把坐标和预定轨迹发送给地球，信息交流的成功率至少有70%。刘启再叛逆，总不至于这么多年里一条信息都不回复，如果韩朵朵也这样，那就更不对了。
要是说联合政府故意屏蔽了他的私人通讯呢，这似乎又没有必要。
时间久了，在那些太空滑行的日子里，刘培强盯着没有提示的信息终端，隐隐觉得，有人在向他隐瞒着什么。
所以他不知道，等到他返航，是否将要面对极其不愿看到的情景。
就是返航本身还要花费十几二十年呢。
如果是那样，就此留在波江座……也是可以接受的。
这个星球有山川和海洋，有森林和动物，有变换的季节和雨，有宜人的落日和晚风，还有那些硬得咬不动，喜欢蚯蚓干的鱼，夏天的晚上还没有蚊子出来叮人，不管怎么说总比空间站舒服。
刘培强相信，自己这几天在天苑四e上，面对远比黄金时代的地球枯燥的风景，露出的笑容比之前8年清醒期间的总和还多。
MOSS的情感模拟程序，大概不能理解与它同行的这个人类，这种近乎绝望的爱与冲动吧。
“MOSS提醒刘培强中校，您杯里的水温度已降到36°C，低于体温，是否需要再次加热？”
“不用了，谢谢。”刘培强一口气把剩下的水都喝完了。
“鉴于您的身体状况，MOSS建议您继续卧床休息。MOSS将尽快把您送回空间站。”
“嗯……”
“MOSS已将您的症状初步汇报给空间站主机，化学合成装置正用回收的药物重新提取对乙酰氨基酚。”
好吧，这个可以有。
刘培强放下杯子，来不及给自己在长椅上找个最舒服的位置，便索性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