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而终的劫案2

氿水之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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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拂晓始,至将午之时,少年从昇州赶往华亭县的一路,有幸看到了江上日升之景,只觉地阔天高,风寒气静。

    若非是这个时候,他想他会更能体会天地之浩然。

    赶车的车夫早已劳顿,拼着老命把他送到了这里。他深感抱歉,原也没想到会一次又一次地落人一步。

    漕运积弊已久,非他一人之力可革新,但作为扬子江段各埠口之首,自他接手昇州漕运以来,旨在缉私,从无差池。

    深夜,船埠送来最后一批过往船只填注名单,他很快就发现了一艘可疑的商船,东川商户运往麻逸国的茶叶,有官府出具的文牒,可免于开封。他曾听父亲说起过,有些州府官商勾结,行走私之事,意图谋暴利。父亲让他闭上一只眼睛,莫事事追究到底,但漕运是他管辖之地,他绝不在自己的地盘上姑息养奸。

    只是,以往追至润州便能将漏舶贩子截停,再远一些,江阴军也只去过两次,今日他可是被牵着鼻子踏上了华亭县的地界了,越想,越是憋屈。

    但他不敢耽搁,既决意来此,便是要亲手弥补自己的疏漏。他加紧脚步进入市舶司,却发现无人阻拦,人迹也少见,而远处似有喧哗,一个不好的念头陡生,他立刻奔往港口方向,尚未到地方,便先见着一股浓烟滚滚升天。

    一艘船,远观大小、颜色、特征,皆与簿册所录大差不离,正周身燃着火,不停地朝着碧海深处驶去。

    他又晚了一步吗?

    他推开人群,挤到前方,抓过旁边一老者就问:“那是从两川过来的船吗?”

    “你是何人?”老者不答,上下打量着他,“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这时,昇州的差兵看见了他,纷纷朝他聚拢。少年收回了手,规矩行了一礼:“昇州总辖辛旷。”

    “你就是那——”老者蓦地收了声,往身侧之人瞥了一眼,但那人只稍稍侧了下头,并没有回视,莫名的几分激动只得平抑。“都追到这里啦?”

    辛旷能意会他未尽之言,身后站着的差兵或多或少也能意会,教他一时惭愧不已。

    还好老者很快撇过了这一茬,回了半礼,道:“在下华亭县市舶司判官刘景元。”

    “刘判官。”

    刘景元这才回答了他的问题:“那船几乎是和贵府差兵一起到的,我们这还没来得及设好岗,那船就突然起了火,直接撞了出去。你看,几艘挨得近的船都被点着了,将这里弄得一团乱。”

    辛旷一愣:“那……就这样?”

    “当然不能啊,这不是派了小船跟着了吗。海上的船烧不尽,等火停了,再拉回来。”

    他的不安仍在蔓延,但愿还能拉得回来吧。

    刘景元问:“辛总辖可是要等吗?”

    辛旷正欲点头,他又道:“那恐怕得等许久了,海上风大,船飘得远,且火势正盛,燃一夜也难说。”

    “如此,我便先于客栈住下,等船拉回来了,劳烦刘判官派人告知一声。”

    “辛总辖打算住哪家客栈?”

    “最近的。”

    “平安客栈啊?那地方住的都是过往客商,鱼龙混杂的,不甚安全。”刘景元看了眼身侧的男子,“辛总辖不妨投宿小储在住的客栈,很清净,也不算远,等船回来了,会有人去通知他的,辛总辖正好可以一道过来。”

    辛旷一愣,倒不是为了这个安排,而是为着这一声“小储”,也终于明白,刘判官听到自己名字时那个不假思索的转头是何含义。

    站在刘判官身侧始终缄默的男子,就是传闻中经常与他一道而论的华亭县市舶司吏员储谟之。

    西辛东储,扬子江道上所有漏舶贩子最怕的两个人,辛旷、储谟之。

    旁人都说他们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都洞悉情势、明察其奸,他们都靠真才实学博出了声名,他们都怀一身抱负,他们都不入官品。

    这些旁人的臆测,正确与否暂且不论。看到对方的这一刻,辛旷能确定的一点是,他们都看彼此不太顺眼。

    或许正是因为旁人的比较,辛旷也有了和旁人一样的想法:但凡有一个漏舶贩子能从他的手中逃到了华亭县,那都算是他的失败。

    而今,漏舶贩子接连逃脱了他们两个人,也不知该怎么定胜负。

    “储吏员。”辛旷扬声喊他。

    储谟之终于将头转了过来,平静的眉眼深处皆是淡漠。

    辛旷笑了下:“劳烦了。”

    辛旷的车夫就等在市舶司外,他请储谟之上车,人毫不客气率先登了上去。车夫呆如木鸡,看了眼落空的手,又看了看辛旷。

    当然,车夫是准备去扶辛旷的。

    辛旷为客,便也不能太过在意主的礼数,朝车夫淡淡一笑,随即上了车。车夫按储谟之所指方向慢行,不过一条街就到了。下车时,储谟之依旧走在了前边,在掌柜处与他颔首示意,便自先上了楼。

    辛旷想,这么一个人,若非时值午休,怕也不会乐意走这一趟。

    简单用过饭,辛旷便让车夫去休息了,他也抓紧睡了一觉,鬼知道那船什么时候会被拉回岸。

    可刚睡着,他就被拍门声吵醒了,看了看天色,心想市舶司的速度也不会这么快吧。果然,门外不是市舶司吏员。

    门外是个士兵。

    半路追上他的差兵说起过,去往昇州衙报案的就是个士兵。

    士兵问:“你是辛旷?”

    辛旷挑了挑眉:“你是何人?”放眼整个江南东道,还没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

    谁知对方根本不答,直接道:“跟我走一趟。”

    辛旷出了门来,便看到客栈二楼大半的地方都站着守卫士兵,而跟着他从昇州来的差兵们听到了士兵对他的不敬,纷纷从门内走出,应是要给他撑腰,但气势明显较对方弱了一头。

    最远那一头的门也开了,储谟之从里面走了出来,似看了他一眼,也似目光一带而过,兀自下楼去了。

    “还不跟上!”士兵发话。

    差兵们动了动,终是被他的眼神按了下去。他跟着士兵走进了最里间的那道门,而过往十七年顺风顺水的的这道门,在他身后合上了。

    屋内男子卸了一半的盔甲,正在拭剑,剑锋透骨寒。

    辛旷心中丝毫不怵,只是冷笑,好家伙,一见面就想给他个下马威。他负手而行,至窗边条案主位坐下,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拿剑作势的人。

    领他进来的那个士兵被他的举止惊到,瞪大了双眼。“你好大的胆子!”

    “李毕,”军官显得平静许多,“先出去。”

    待屋内只剩下他二人时,军官状若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囫囵一扫。“昇州知州也是辛姓,是你什么人?”

    “家父。”辛旷心想,猜到他许是何人,居然还这般不知礼数,这得是什么出身啊。“澄川军兵士?”

    军官没想到他这般利落又直接,索性直明了身份。“澄川军昭武副尉赵遹。”

    “哦……”辛旷故意停顿了会,暗忖一个六品武官有何职权,复礼尚往来,“赵,可是国姓呐?”

    赵遹神色平静:“非我之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