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立flag必打脸

中泠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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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洪毅和张佑良乘一小舟向湖心亭而去,远远便听到若有若无乐声,苍茫辽远。洪毅静静听了一会,感叹道:“百竹之林,难取一尺。”

    张佑良微微点头:“的确,娘子善吹尺八。”

    洪毅亦道:“尺八、三弦皆吴地乐器,今日一闻果不同凡响。”

    湖心亭上,一素衣少女正吹尺八,微风吹拂秀发,容貌若隐若现,身边站一身着青色半臂衫的内侍,正是那天赵娘子所称“赵青云”者,亭中还立着两个侍女。

    张佑良看向亭中,嘴角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洪毅偷瞥了张佑良一眼,见他未注意自己,将手上的玉扳指取下藏在袖中。

    赵柔见张佑良和洪毅前来,将尺八交给身后侍女,上前施礼道:“洪郎君万福,几日不见,郎君在京中可好?”

    二人寒暄几句,赵柔请他坐下,两内侍立于赵柔身后,银烛、流萤在一旁侍奉。赵柔命银烛端上一盘糕点,微笑道:“在下叔父常去淮南采买,前几日带了扬州的盛记核桃酥,我想郎君离乡日久,一定怀念这故乡风味,便即刻命人回府取来。”

    “娘子有心了。”洪毅取一块放在嘴里:“这似乎比小生幼时吃的甜了一些。”

    “的确,盛记前几年换了师傅。银烛,到盏茶给郎君压一压。”

    洪毅接过茶盏,有些不好意道:“并非小生有意欺瞒娘子,其实小生籍贯在幽云,因生母是扬州人,从小在扬州长大,十岁时才随父亲北归,这盛记核桃酥有七八年没尝过了,不知口味有变。记得小时候,家母常常买来,童年时光,如今仍历历在目。”

    赵柔笑道:“如此便更好了,既然郎君许久未尝过,必定十分想念,这到也对得起青云回去取的脚程了。”

    洪毅又谢赵青云,赵青云淡淡一点头,并不说话。赵柔对流萤道:“去把我那首诗拿来。”

    洪毅暗想:这赵娘子言辞得体,落落大方,与之交谈如沐春风。又见身后张佑良与赵青云一文一武,一温润如玉,一英姿飒爽,皆是人中龙凤,不禁暗暗钦佩。

    赵柔递上诗道:“我读了郎君的《霓裳羽衣舞》,遣词造句都是精彩绝伦,一时技痒,写了首七言绝句为和。”

    洪毅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起身:“是小生唐突了,还请娘子原谅。”

    刚刚那首诗中,舞女在跳舞时将玉扳指掷向才子,之后又赠银资助,怎么看也像是他将赵柔比作舞姬,这对良家娘子们来说可是犯了大忌。他写这首诗本为引起赵柔的注意,刚刚在船上还琢磨要如何道歉,可等见到真人却将此事抛诸脑后。

    洪毅提心吊胆,生怕赵柔因此事生气。

    赵柔也明白了是怎回事,上前隔着衣袖轻轻一托他的手腕,柔声道:“郎君不必如此,诗词歌赋本就常有借物借人言志的手法。两次见过郎君本人,我也知郎君是个谦谦君子,并非轻薄之徒,这首诗就赠给郎君罢。”

    洪毅坐下,心中又多一层好感,将诗对折放进袖中。

    赵柔道:“郎君诗才令在下倾佩,日后必将前程似锦。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若无先生与同窗,恐怕不能将郎君之才发挥至极致。我听闻东宫崇文馆有一空缺名额,郎君若能以赵府远亲的身份去读,日后便是太子门生,在科举上也能事半功倍。我家有些空房,专门提供给赴京赶考的学子,且分文不取,郎君若在亲戚处不便大可去住下,有同样赶考的学子做伴也热闹些。”

    洪毅知道赵柔是在拉拢自己,他沉思了会儿,道:“崇文馆和弘文馆的学生皆是公子王孙,洪某身份低微,恐怕有些困难。”

    赵柔道:“四门学大都是平民子弟,郎君若不想去崇文馆,国子、太学、四门皆可,左右不过是一句话的事,郎君可以好好考虑一下。还有那玉扳指——”赵柔微微一笑,低声道:“可否还给——”

    见赵柔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洪毅有些犹豫,想到自己刚刚婉言拒绝了她,如果再把玉扳指还给她,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可能?他狠下心来,不动声色道:“这是自然的,只是玉扳指放在小生住处,能否请娘子派人随小生去取?”

    赵柔点点头:“青云——”

    “娘子,让我陪洪郎君去取罢。”一旁的张佑良突然开了口。

    “也好,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郎君。今后若有诗会,我会让人将请帖送到郎君处,郎君闲来无事也可前去一观。”

    “多谢娘子,小生定当赴约。”

    洪毅和张佑良上船离去,直到船离得远了,洪毅才回头看了两眼,连赵柔的背影也快看不清了。张佑良看在眼里,并不见怪,问道:“不知郎君住在何处?”

    “不远,就在城中客栈。”

    张佑良道:“郎君之举倒是让在下有些疑惑,这进京的才子十有八九想走赵家的门路,郎君受娘子青睐,为何又轻易推辞?东京唯有赵公最敬重文人,郎君既不愿投入赵公门下,却又想投奔谁呢?”

    “如此看来是我太过冲动,让张郎和娘子误解了,小生只是想谢娘子当日相助之恩,并非是想攀高枝,如今倒显得像是个汲汲于功名利禄之人了。”

    “原来如此。只是机遇难得,郎君若为了清名而错过,到还是有些不值。”

    洪毅道:“世人常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只是我向来性子散漫,只愿当个富贵闲人——不,当个闲人,也就够了。”他想:我刚来东京,毫无背景,今日在诗会已经引人侧目,如果再直接去崇文馆,恐怕会暴露身份。

    “郎君年轻有为,当真不热衷功名?”

    “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亦不羡暮入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小生只想闲云野鹤,聊此残生,若说有什么执念,便是一愿父母安康,二愿亲朋和乐,三愿——”

    洪毅微微低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只听见潺潺水声,良久,张佑良才缓缓道:“这很好。”

    洪毅好奇道:“张郎认为,人生在世当如何?是独善其身,还是兼善天下?”

    张佑良弯了弯嘴角,不温不火,平静道:“我们这样的人好似藤曼,只能依附他人而活,哪还有资格谈什么人生在世,我既已跟了娘子,她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如今能在赵府生活,平时帮娘子看看账本,留意些官场上的人情往来,闲时读书作画。这些,我已然很知足了。”

    “若郎君喜欢这样平淡的生活,大可不必为日后苦恼了。”

    张佑良淡淡一笑:“或许是。”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船已靠岸。洪毅突然问:“赵娘子一深闺女子,来往的除了亲戚就是世交女眷,为何要留意这些人情往来?”

    他心道:赵娘子花容月貌,文采斐然,是女子中难得的可爱之人,她若热衷仕途经济之类的,那真是污蔑了才情,令人失望,也不可爱了。

    张佑良想了想:“大约是为了替父兄分忧。”

    洪毅暗暗松了口气:“娘子真是孝顺,德才兼备,刚刚我与娘子交谈,又看了娘子的诗,当真有一见如故之感。”

    “娘子心思缜密,从不与人一见如故。”

    张佑良说完此话,两人都愣了一下,张佑良自觉失语,咳了一声,洪毅笑道:“张郎这话我就不能苟同了。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能认同汉昭烈帝此话并身体力行的女子,一定是纯良之人。”

    “是,娘子慷慨,对贫弱之人常出手相助,在京中素有贤名。”张佑良似乎想到了什么,道:“赵青云倒是常劝娘子,说有些人只是趁机要钱,并非真正贫弱。娘子却说‘这我知道,相助十个人,其中若有一两个是真的那也值了’。”

    洪毅心中赞许,又问:“我有一点不太明白,京中学馆众多,为何娘子偏偏推荐我去崇文馆?崇文馆隶属东宫,非皇亲国戚子弟很难进入。”

    “郎君以为如何?”

    洪毅心想:看来赵家支持太子?赵娘子在为太子招揽人心?他自认是个诗酒风流之人,从不关心政局,但在东京仅几日便知道赵瑾是能和皇帝分庭抗礼的权臣。

    周帝有六子,大皇子生母身份低微且早逝,二皇子手有残疾,三皇子便是当今太子,也是嫡长子,四、五、六皇子为肖淑妃所生。据得知的情报来看,赵家似乎与肖家不睦,肖淑妃的孩子都年幼,支持太子天经地义,也名正言顺。

    “原来是这样。”洪毅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似乎自去年冬天起,陛下身体一直不好?”

    张佑良微微皱眉:“是,陛下正值不惑之年,若是龙体康健,便能主持大局,北剿契丹,南灭李唐。”

    听到“北剿契丹”四字,洪毅心里咯噔一下,敷衍道:“还好陛下早立太子,江山后继有人。”

    他又道:“我闲时一人去郊外散步,见家家户户都养马,男子武德充沛,皆善骑射,连乡野间七八岁的女娃都能策马飞驰,又如郎君所言,朝廷有大动兵戈之意,思来想去,心中甚是不安。”

    张佑良有些惊讶:“为何?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安史之乱以来近两百年间,虽偶有中兴之主,却再未有过太平盛世,难道山河一统不好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山河自然早晚归于一姓。灭南唐也好,灭北汉也罢,只是为什么要和契丹连年交兵?”

    张佑良笑道:“郎君来自江淮,不了解边境状况。契丹扰我边境,掠我百姓,犹如汉之匈奴、唐之突厥,不灭之难解心中恨,此乃替天行道。”

    洪毅低头不语。

    到了客栈,洪毅命书童去取玉扳指,给张佑良泡了一壶好茶,张佑良抿了一口,向院中看去:“这白牡丹开得不错。”

    “郎君喜欢?”

    “是娘子喜欢,她说牡丹雍容华贵,却有些锋芒过于外露,白色清淡,与牡丹相配最好。”

    书童取来玉扳指,洪毅将其递给张佑良,心里却有些发虚,这玉扳指虽与那枚很像,但纹路却有细微的不同。张佑良把玉扳指放在手里细细端详,洪毅用袖子擦了擦手中的汗,想岔开话题:“不知——不知张郎跟随娘子多久了?”

    张佑良微微一笑:“一年多,我原在宫内书画院当差,我们这些人中,跟娘子最久的是赵青云。”他将玉扳指收起,起身向洪毅施一礼:“既然东西拿到,在下就先告辞了。”

    洪毅也起身:“郎君慢走。”

    张佑良回到韩国府,径直步入赵柔房内,赵柔正倚着凭几看书,问道:“东西拿回来了?”

    “拿回来了,不过这玉扳指不是娘子的。早在画舫上我就看到娘子的玉扳指戴在他的左手上,见娘子之前被他收起来了。”

    赵柔微微皱眉,目光仍未曾从书上离开:“这就奇了。”

    “我看了,洪郎君住的客栈陈设精致,书童也身着锦衣,不像是缺钱的人。”

    “他若缺钱就不会把扳指赎回来了。也罢,这样普通的东西东京不知有多少,上面又没刻我名字,他若说是我的也没人信。”她本是怕饰物流落到外男手上不清不楚,如今一想也算了,蚍蜉还能撼动大树吗?

    “那这枚假的——”

    “你留着罢,随你怎么处置。”

    见赵柔没有再问话,张佑良犹豫了一会,向后退了几步准备告退,赵柔一抬头发现他还立在门口,问道:“那只狼毫笔怎样,喜欢吗?”

    “喜欢。”

    赵柔放下书,朝他一笑:“外面风大,你要作画别在园子里,我这里的窗户对着外面的花,以后无论我在与不在,你都可以进来画,要什么笔墨颜料只管拿。”

    张佑良身子微微一颤,低声道:“谢娘子。”

    赵柔和蔼道:“谢什么,在外面拘着礼已经够累了,在家里还不得自在些么?虽然你进府的时间晚,但在我心里你和青云、流萤他们都是一样的。”

    “是,我明白。”

    赵柔点点头,继续看书,张佑良拿了东西来,安静地坐在下首。两人一读书,一泼墨,也不说话,只有香烟从炉中升起,向上缭绕,又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