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而终的劫案16

氿水之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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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销声匿迹的海隅帮人多年后再次现身,总有一些耐人寻味的目的,但目前为止,这些目的与劫案无关。

    按着辛旷的意思,他是不想管的。但赵遹出身军旅而未逢乱世,开疆拓土、荡平天下的一腔热血无处洒,硬是要惠及这里的百姓,高攀长年累月混迹江上,始终没有闯出一番称心如意的名堂,处处不入流却总疑心有被害的价值。为了让他二人心无旁骛地办案,辛旷留在了华亭县,照着高攀留下的画像找人。

    第一处去的便是东阳街,高攀撞见海隅帮人的地方。

    因市舶司的存在,华亭县的街上有许多回易场所,贩卖各地而来的珍宝或特产,尤其这东阳街,天未全亮便已是十分热闹。

    当年的海隅帮昌绝一时,树敌如林,沿海诸乡皆欲杀之。如今才四年过去,而一个人淡忘仇恨的时间远不止四年,避仇之人怎么也不该如此堂而皇之地出入闹市。

    除非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比如,爪牙。

    一个沿海渔村,不甘于祖祖辈辈穷困的命运,在竹篱茅舍间大肆开设赌场、青楼、酒肆、澡堂,干尽了三教九流最低端的行当,由此发迹,敛财之迅速,为人所不齿,亦为人眼红,更贿赂大小官员,使行事畅通无阻,还称霸三十六行,比朝廷更具威慑,渐成帮派,名号“海隅”,割据连山海岸自治,他人莫敢擅入,此等行径与占地为王何殊。

    当年的海隅帮,门徒上万,筑起了一座座金山银山,将整个江南东道官场搅得乌烟瘴气。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分崩离析,帮主海侯一朝死于海盗之手,朝廷趁势清理了江南官场近一半官员,换得崭新朝局。辛旷的父亲便是在那之后受皇帝命调派而来。

    百足之虫,至死不僵,焉知当年几近灭门之时虫王没有留下后手,为着野火烧不尽的卷土重来之心。

    赵遹留下几人供他差遣,只是辛旷嫌他们碍事,一群即便换了常服也遮不住挺拔身姿的人,多少会惹得路人好奇一看,便让他们四散开来,潜伏在了这条街上各个角落。

    辛旷只留了李毕一人随行,问过才知,李毕还有官阶在身,归德执戟长上,秩从九品下,虽是个末等武散官,但也比他这个不入官品的总辖好听些。

    李毕无察,顺嘴问他:“辛总辖年少多才,远近闻名,为何没想过参加科考?以总辖之才华,定可金榜题名,为朝廷效力?”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辛旷心生烦躁,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我如今也是在为朝廷效力。”

    “不一样的,地位越高,作为越大。”

    “谁说的?”

    “我们副尉大人。”

    赵遹,昭武副尉,正六品下阶,可当得上是年轻有为。辛旷想起与他初见时的谈话,对他的身份仍是存疑,意欲从眼前这位胸无城府的兵士口中试探:“你家大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足见眼界不俗,出身也当不凡吧?”

    李毕的脸却是微微涨红了,支吾了一声,道:“辛总辖说笑了,哪里是有什么出身,大人能有今日这番作为皆因浴血拼杀垒下的军功。”

    辛旷注意到了他的脸色变化,恼自己出言无状,无意中伤害了他的骄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李毕见他不应,维护之心大盛:“士族寒门早就没了,人人皆可出相入仕,出身寒门又怎样,我照旧非常崇拜大人,将来我也一定要成为像大人那样的人!”

    这么激动,难道赵遹真没什么来头?辛旷眨了眨眼,冲他笑了一下,意在安抚,也不知哪里又惹了他,李毕大声斥道:“怎么!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辛旷心里回答,是的。

    天下,从来都是当权者的博弈。

    士族寒门之分自古有之,根深蒂固,岂会轻易被科举打破。

    最初的世禄世卿制、宗法制、分封制,皆唯出身是举,士族与皇族,俨如众星攒月,垄断了所有的政治权力,以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后来的察举制、九品中正制,初衷都是遴拔天材英博、亮拔不群的士人,寒门皆道出头有望,初期也确实出现了一些寒门贵子,可士族没有坐以待毙,他们结党营私、弄虚作假,使官吏只从士族中选拔,渐成门阀,切实地维护自己的利益。直到前朝科举制的出现,为寒门带来了平等竞争的新的曙光。世人都道,此后再无士族寒门之称。

    可这真的是曙光吗?还是如察举制一般昙花一现的希望?

    自古以来,皇权都是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这难道不是另一种世袭?科举舞弊时有发生,能以重利诱使行舞弊之举的难道会是寒门子弟?时至今日出身贫寒的人仍是饱受排挤,中了举难道就真的等同有了出头之日?

    辛旷不这么认为。

    但他也知所谓平等竞争的科举制,是士族安抚寒门的手段,是皇族奴役寒门的诱惑,也是寒门子弟出人头地唯一的路。

    李毕年轻、朝气、进取,对未来充满希望,辛旷不这么认为,却也不想染指他的这份希望。

    “出身无法选择,但日后的人生可以,越是身处低谷,就越应逆势而上,当世少年当如是。”辛旷认真地道歉,“方才并非是我看你不起,你莫要介怀。”

    反而使得李毕怔住了,空有一腔激情无处释放,迟迟没有接过话茬,过了一阵,不甘心的他开始找茬。

    “你若真没有看不起人,为何给你我的行头天壤之别?”辛旷让李毕换了粗布深衣,作下人打扮,而自己仍着自身衣物,举手投足皆是贵公子之风。

    辛旷面色毫无波澜:“我这气度,当不了穷人。”

    李毕:“……”

    “还有,好恶不言于表,即便看我不惯,也请忍耐些。”

    李毕:“……”

    李毕看他不惯是真的,倾佩他的才能也是真的。当辛旷从数十丈远外的人群中一眼捕捉到那个刚走出酒肆门口的海隅帮人时,李毕对他只有肃然起敬。有这眼力,不练弓箭可惜了,不过再打量了下他的身形,纤细而无力,也就释怀了。

    “抓,还是跟?”

    “跟上去,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我要一窝端了。”

    辛旷的想法很简单,虽然起初不欲插手这事,但既然要做,就要做得出色,最好能挽回一些被劫案动摇了的名声。可当他看到那两个海隅帮人最后走进他们住的客栈时,他犹豫了。

    李毕抬头看了眼“聚宝客栈”四个大字,分外疑惑:“他们怎么会到这里来?”

    原因多种,最好的,这是巧合,最坏的,客栈也是他们留下的断足。

    李毕问他:“要不要进去?”

    “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