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疾而终的劫案13

氿水之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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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来沿江各埠头的簿册,是辛旷交给赵遹的第一件事。这于赵遹而言不是一件难事,而是一件非常难看的事。

    “你让我抢?”

    辛旷安抚道:“客气一点,就没人敢说你抢。”

    “……”这有区别么?冥冥中赵遹感觉上了他的贼船,认命道,“你想查什么?”

    “以前我只一心追查一艘船,但类似特征的船有两艘,首先,我要确认我一路紧追的是否从头到尾都是同一艘,其次,画出它的经停轨迹,推演劫船案的经过,运气好的话,可以缩小沉船的范围。毕竟扬子江道数百里,盲目捞船的费用可不低,我们出,还是朝廷出?”

    自卷入这场深不可测的劫案,赵遹于军中的仕途、曾生死与共的情义、甚至性命,都悬于一线,任是一颗心千锤百炼,也深陷了泥沼,如何事无巨细考虑到方方面面。居然连捞船费用也想到了,他由衷地对辛旷又刮目了几分。

    赵遹从条案取来一本书册样的物事,正是李毕从润州江畔埠头的张迢那威逼得来的簿册。

    辛旷遥遥望着便觉眼熟,近了扫一眼书册名,心下微怔,似笑非笑地将眉梢一吊。

    “这个你先看着,其他的我明日给你送去。”一开始未注意,赵遹自说自话,待看到并看懂了他这个眼神,语气缓缓一顿,而后镇定地继续,“那昇州的……”

    “已经在我的住处了。”

    辛旷让差兵回去时就做了交代,务必尽快送来昇州埠头十日内的簿册,昨日一经送达,他就去了趟市舶司,和司内记录做了大致的比对。为何是大致?因为秀州知州对他二人敬谢不敏,早在将他们请出市舶司时就下了严令,不允准二人再入机要之所。没办法的办法,他只能花钱买了个内应,悄悄溜进去了片刻。

    片刻里,辛旷还听见了储谟之的声音,仅一门之隔,内应其实与储谟之平级,那时却活像见了上级似的,听着声音心虚得都像跪下去了。好在储谟之只是经过,内应经此一吓,一直催促他离开,彼时他也只是将簿册将将翻阅完一遍而已。

    谈及此处,辛旷走去条案处,铺纸、提笔、点墨,速速写下了三行字,交给了赵遹。

    “劫案之前进入昇州、至今尚未离开华亭县的船,大小外形符合的,一共这三艘,来处、去向、载物,我已写明,你去取簿册时顺道看一下,能不能找到其中的两艘。”

    赵遹疑惑:“哪两艘?”

    “赵副尉。”辛旷用稍稍拖长了的语调喊他,携着不耐又无可奈何的情绪,然后在他的错愕里径直拿过了他手里的簿册。“记住你自己说的话,你的想法不重要。”

    这一次赵遹没有生气。果真关系改变态度,摒弃前嫌后,即便被抢话、被揶揄,二人也不会轻易恼怒了。

    辛旷带着高攀离开军船,遥遥走在了前头,高攀看着他的背影,吸口了气,追上去与辛旷道谢并辞行:“多谢大人再次出手相救,家中还有事,我先回了。”

    “慢着。”

    高攀立刻颠颠地跑回来:“辛大人还有何吩咐?”

    “回去了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高攀讪讪地笑,“辛大人不是明知顾问吗?”

    “漏舶能挣多少银子,我给你推荐个更好的差事。”

    “呃……”

    辛旷没给他思量的余地,直接问:“刚才我与赵副尉说的话,你可都听见了?”

    高攀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方才他二人谈论没避着他,于是听了一耳朵,什么官银、什么劫案的,都是他的催命符啊。他非常清楚,没避着他,其实就是用得到他。

    “辛大人难道是要我去打听江上这几日有没有发生与之相关的事?”

    “聪明。”辛旷赞许地笑了笑,“去吧。”

    高攀垂死挣扎:“不是说……推荐的吗?”

    “说的好像你能拒绝一样。”

    日暮西山,云霞铺染江水,红多蓝少。一只麻雀归巢去,就像飞过了整个红尘。

    倚阑人任思绪逐风,在空旷里编织出形状,不妨被打岔。李毕送来了距离最近的吴县的埠口记录簿册。小县城的埠口一般形同虚设,所谓簿册潦草又简陋,而大都提供过夜、补给、修缮等可图利的工事,于查案恐无大作用。

    但辛旷还是很给面子地接过,顺口问了一句:“赵副尉可在?”

    “直接去往江阴军了。”

    辛旷点点头,等了半晌,李毕不走,只好又道:“辛苦了。”意在请走。

    谁知李毕对着他一拱手,道:“大人让我留下保护辛总辖。”

    “可是发现了什么?”

    “不清楚。”

    辛旷将他上下一扫,点点头道:“换身常服。”

    别的就没再管了。

    四本簿册呈在眼前,昇州的、润州的、吴县的、还有他花了一整日功夫默写出来的市舶司的,慢慢地,构成了一张图。图上,是扬子江上的各大小埠口,比与赵遹在这家客栈初见时他条案宣纸上所画的更为丰富些。

    不知不觉,忘食废寝,一盏烛灯熬干了,天也就亮了。

    李毕敲了敲他的房门,送来了晋陵县的埠头簿册,看到他眼圈乌青,知他一夜未睡,心中敬佩了几分,当面没说什么,转头让伙计源源不断送去茶水。

    而辛旷忘食,也当忘饮,辜负了他的好意,终究熬不过长年积劳的身体,在江涛船行声里沉沉睡去。

    另一头,赵遹没有急着回华亭县,而是租了艘船,回到了劫案发生之地。

    受潮汐影响,扬子江上水深浪大,即便距离尚近,船夫都要用力喊话才能听见彼此的声音。他想,若是在夜间,迷雾四起,再加上江面宽阔,他也并不能十分确信自己的耳目。

    那晚收到烟火信号,军船返航,只要官船驶出一段距离,在与军船碰面前靠岸灭灯,借着江雾,完全可以躲过他的耳目。当时没想到这一点,是因为从没想过劫匪会是自己人,而今日,他重新站到当时的位置看江心的激流,试图跳出这困局。

    这个困住了他的人生最后一条路的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