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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末,剑酒会将开。
各方势力齐至,观一场剑界盛世。
如果说,淇江上红衣儿借春雨开大世,成了两大国师之间默认的大世开端。
那么这场剑酒会,则是真正的宣告——沉寂了一百年的江湖,将迎来真正的沸腾、史无前例的鼎盛、以及无数蜂拥而至的英杰天才。
年轻一辈,有:被誉为“大魏明珠”的龙雀郡主;有着“北魏锋锐”之称的四剑子;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剑冠”;藏匿风声至今未被发现的南海来客;蛰伏不发的棋宫杀手;以及隐忍等待时机的......刀鬼传人。
当然,还有那位不远万里南下参加剑酒会的小呼延......呼延琢行事风格并不高调,此行南下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故而并非引起他人的注意。
而成名高手,则太多太多。最为顶尖的,还是之前牢牢占据天榜前几位的那些。譬如曾经排过天榜第二的玄黄剑,身为齐梁神将却赶只身赴北魏的翼少然,还有与雨魔头交手三次全身而退的魔流剑尊。
单单赴会的剑客,就数以千计。
但是唯独少一人。李长歌。
而那位位列天榜第一的风雪银城大弟子,李长歌......尚在路上。
一来,他本就不是为了参加剑酒会而来,无须赶在剑酒会之前就抵达风庭城。二来,南下这一路,并不像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知道李长歌南下消息的人,整个北魏不超过十人。自从魏皇曹之轩当年与风雪银城城主秘密达成协议,风雪银城便已经不再如世人了解的圣地那般超然。而知道李长歌南下所为何事之人,无一不是站在北魏最顶层的那些高位者。
可以肯定的一点,这则消息已经被泄露了。消息泄露的后果,就是这一路上,李长歌遭遇了两位顶级刺客,大大小小数十次的伏击。
一位隐匿千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石破天惊。另外一位,则是明目张胆,不分昼夜。两位刺客相互配合,天衣无缝;同时这两人性格极为谨慎,一击不中,立即远遁。
这样的一种刺杀组合,实在太过可怕,很难想象,有人能够从这种无穷无尽的追杀压力中缓解过来。
因为这种刺杀方法,无疑极端消耗精气神,被刺客锁定的目标,无论什么时候都必须强打精神。而刺客,随时可能出现在你松懈的时候。
想要刺杀一位圣地的大弟子,必须要付出这种代价。
但事实证明,并非他们所想的那般简单。
数十天的追杀与战斗,几乎都是在一照面之间触发与结束。那位身形瘦削看起来像是得了重病的酒鬼,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失误。
“春雨”、“冬蝉”从来没有想过,这场自己构思了数月的刺杀,在历经二十一天之后,竟然是己方的精神和身体先扛不住。
第一次出手的时机最好,那个人,简直是不能称之为人,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能够在几乎封闭的空间里躲避近在咫尺的暴雨梨花针,甚至用两根手指夹住满弦之力爆射出来的伏魔箭矢。最为诡异的,是自己准备的八九剑阵......居然无法发动,七十二柄出鞘利剑在降临的那一刻,全部被一股怪力凭空拧成废铁!
从那一刻,“春雨”、“冬蝉”就知道,自己遇上的是一位不可以常理度之的真正怪胎。
一切剑器,不可出鞘,出鞘必伤己。
即便是一刹那发动的刺杀,与他接触时间也不能超过一秒,否则就会对自己造成不可逆的骨骼伤势。
越是与这个怪胎接触,她们越是发现.....李长歌的强悍程度,远远超过自己当初的想象。
好在,她们的任务......从一开始也并不是“刺杀李长歌”,只是“尽可能阻碍李长歌”。
按照目前的进度来看,春雨冬蝉再不放手,在接下来的刺杀中很有可能出现意外。她们是大夏棋宫花费了巨额资源堆叠出来的杀手,仅仅为了这么一个任务就折损在这里,太过不值。
两个人彼此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深深的无奈和倦意。
李长歌再行数里,就出了连绵不绝的山脉。而一但离开复杂地形,她们二人的行踪几乎就无处隐匿,刺杀行动便宣告失败了。
按道理说,这个时候应该选择放手了。
但春雨冬蝉的傲气,不允许她们就此放手。
到目前为止,李长歌连一滴血也没有流。
虽说任务的目标几乎已经达成,可如果就此放手,春雨冬蝉又岂会甘心?师门给过自己关于李长歌的情报,这个人是绝对高危的刺杀目标。接触了二十一天,她们也知道,仅仅隔着一里之遥的那位风雪银城大弟子,是真真正正的绝世天骄。恐怕在大夏棋宫年轻一辈之中,也只有那个人有资格与其争锋。
这种人,强的离谱,强的可怕,强的让人绝望。
但自己,真的不甘心。
两人迅速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的意思。
......
......
“二十一天了,应该放弃了吧......”
山脉落叶层层叠叠,一位白衣青年踩过落叶,他一头漆黑墨发,被一只白凉木髻挑起,身形瘦削,面色苍白。偏偏手里拎着一只小酒壶,时不时灌下一口。
他,就是风雪银城大弟子,初次入世的李长歌。
李长歌被两位刺客纠缠了整整二十一天,不得不说,这两位刺客真的很强。换做任何一位九品高手,很有可能熬不过三天就已经崩溃了,更不可能像他一样,一路南下的过程中,把两个杀手生生熬到扛不住。
“师父说的不错,真是大世呢......两位身为女子,能够做到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李长歌拎起酒壶,仰天一口,眼神有些微冷。
李长歌的性格,由于初次入世,故而外界中人并不了解。
这也是风雪银城城主最为担心的一点。
因为这位自己最得意的大弟子,未来的风雪银城城主......性格实在太好了一些。自小身子羸弱,饱受欺凌,直到被带回风雪银城之后.....才有了改变。而李长歌修行境界一日千里之后,却依旧对这个世界保持着纯真的善意。
风雪银城城主在李长歌临走之前,颇为哭笑不得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如果稍微心狠手辣一点点,我就放心了。”
李长歌一路上被春雨冬蝉刺杀二十三次,自己无一次出重手,几乎都是自身天赋被动防御,就是想让两位刺客知难而退,毕竟自己这个赶路速度也不会误事。
根据自己的判断,多半过了这座山脉,这两位女子刺客就算是完成了任务,应该也不会接着纠缠自己了。
“呼~”
此刻,一口酒气被李长歌呼出,面色苍白之意稍稍缓解了几分。他微微侧过头,甚至笑意都浅淡了三分,“两位......有些过分了。在下若是再不赶路,就真的来不及了。”
一道黑影如同轻烟一般从李长歌后侧头顶处袭来,以千金下坠之势,几乎是一刹那,风声破空——
李长歌眼神微沉,事到如今,他依旧不想动手。
紧接着,下一秒,春雨埋伏的陷阱触发。
李长歌身边数十棵巨树被春雨的元力线所缠绕,在一刹那引爆!
“轰轰轰轰轰!”
暴鸣声中,斜上方的黑影无声无息取出一道物事。
那物事漆黑如墨,状如细笛,乃是棋宫剑笛,以无坚不摧著称。这件棋宫研制出来,专门为了对抗佛门的秘密武器,就这么用在了李长歌身上。
“锵!!!”
冬蝉几乎是竭尽全力刺出这一剑,在她看来,纵然是那位传说中以防御无解的佛门悟玄大师,也不可能硬抗这一剑!
然而,站在爆炸中心的李长歌,似乎真的没有躲避的意思。
漆黑如墨的棋宫剑笛切割空间,在爆炸轰鸣中狠狠刺入李长歌肩头锁骨之处。冬蝉在剑笛刺出命中那一刻,整个人缩成一团,顺着爆炸余波倒退十米。
这场刺杀,兔起鹘落,发生在一刹那。
太快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反应过来。
从寂静无声到轰鸣声起,从风平浪静到一片狼藉。
再到寂静无声,再到风平浪静。
数十米的树木全毁,黑烟中站着一道瘦削身影,轻轻抬手,似乎犹豫了一下。
“居然......还没有死......是在强撑吗?”
冬蝉眯眼看向黑烟中的那道身影,接着瞳孔一缩。
她看见,那道身影抬手之后,略微犹豫了一下,紧接着就是快得几乎看不清的猛然挥袖。
“嗡——”
之后她的耳边传来一道破空之声,像是死神亲切的耳语。
下一秒,她的右脸崩开一条细长狭小的血口。
而她身边右侧......一条直线上所有的巨树,如同被一条极为锋利的细线勒过,一瞬间被拦腰斩断。
直到春雨冲过来抱走冬蝉之前,冬蝉的右耳依旧缠绕着那道死亡之音。
站在爆炸中心的李长歌微微皱眉,他的白凉木髻在爆炸中被毁了,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滚落下来,披肩之后几乎低垂到地面。
至于他的肩头锁骨,斜插着那柄漆黑的棋宫剑笛,只是他微微侧过头,剑笛刺入锁骨一尺,并未有一丝一毫的鲜血流出,反而像是被一股吸力拉扯,在数秒之内,就融入了肩头锁骨处。
“怪物......”冬蝉双手捂着自己的右脸,鲜血止不住透过手指间隙流出,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由内而外流淌的那股恐惧。
自从棋宫那个人之后,她再也没有感受到的......真正的恐惧。
对她来说,站在眼前仅仅相隔十米,但却面色冷漠的李长歌,是真正的怪物,与棋宫那个人一样恐怖的怪物。
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撤走,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去执行所谓的最后刺杀,为什么非要拿自己可笑的骄傲......去触怒这位怪物。
现在她可以确信,那位风雪银城的大弟子,之前的二十一天,仅仅是在陪自己消遣而已。如果有一瞬间动了杀心,自己早就死了。
春雨放下已经吓傻了的冬蝉,默默从自己行囊中取出三柄短剑。连剑带鞘,一柄含 咬在嘴里,左右手各持一柄。
李长歌面色苍白,看起来像是摇摇欲坠的重伤病人,只是他身上衣物尚且完好,只是一头长发落下,看不清眼神。
下一秒,春雨动了,整个人咬着短剑含糊不清的狂吼一声,左右手双剑出鞘,卷起一地落叶。
李长歌微微侧头,下一秒一柄短剑擦着耳边刺过,破空声音中,无数剑影铺天盖地而来。
而李长歌黑发如瀑,眼神平静无比,紧接着一只手穿插在漫天剑影中,按上凭空斩来的一柄剑鞘。
那是春雨口中含着的短剑。她口中含着的“溅血”剑尚未出鞘,一出鞘,必见血。
“嗡——”
那道攻势如同狂风暴雨的身影骤然停止。
春雨的身形在那一刻陡然停住,她的瞳孔瞬间缩小。她的意识从一瞬间就由清晰被打入十八层地狱,随后的几秒意识模糊,她只记得自己猛然咳了几声,然后“溅血”已经躺在地上。
以及着自己紧紧咬住剑鞘的满口牙齿。
紧接着又是猛然咳了一下,似乎连肺都要咳出来了。
就在那个怪物的手按上“溅血”剑鞘的一刹那,自己口中含着的那柄“溅血”在鞘中疯狂震动。
每一次震动,都如同一道凌厉的剑气在自己口腔中肆意翻滚。
“怪......唔......”春雨身形保持着向前倾斜,意识终于支撑不住的崩溃了。
李长歌抬手,一股元力轻轻架住春雨,将其推向了深深悸动尚未回过神的冬蝉......在确认了这两个人对自己不会再产生威胁之后,他缓缓俯下身,捡起了那柄“溅血”。
“好剑,可惜了。”他试着从鞘中拔出“溅血”,却带出了一地碎片。
李长歌对着被震成碎片的“溅血”摇了摇头,从衣襟里又拿出一根白凉木挽起长发,面色一如往常般苍白,轻轻抿了抿嘴,含住一缕长发,缓缓将长发提起缠绕。
他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温和,“在下......已经尽可能收手了。实在是很抱歉......”
冬蝉听不见眼前那个男人在说什么。
哪怕他在很温和的笑,哪怕他笑起来跟恐怖没有关系......
但是自己的心中,只有抑制不住的恐惧。
她的瞳孔不断放大,她看见那个男人对着自己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可她已经无路可退。
那根手指就要点在自己的眉心。
冬蝉似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如此清晰如此寒冷如此猛烈。
然后猛然停止——
李长歌摇了摇头,收回尚未点上冬蝉眉心的那根手指,淡淡瞥了一眼自己吓昏了的冬蝉。
“怪物么......”他有些落寞地转身,走在吱呀吱呀的落叶上,笑容也慢慢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