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太康程芳

结交须黄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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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几日,王端除了早起锻炼身体,余下的时间都用来督促工业堂加紧组装燧发枪和纸壳子弹。

    朱守新来找他时,王端正测试新款燧发枪,只见他将将扳机扳起,将子弹壳咬破,黑火药倒入药池,再将药池扣上。紧接着将枪管朝上竖起,将黑火药倒进去,再将铅子一起塞进去,然后用通条将它们推倒底部。

    将燧发枪托顶在在右肩膀,歪头瞄准一百步外,挂在木板上的棉甲开火。

    火光一闪,硝烟从枪口喷出,一声枪响,吓了朱守新一跳。

    “总算射中了!”王端笑着将燧发枪递给李忠民,对着朱守新说道,“连打了二十次才摸清窍门。”

    王端来到棉甲前,通过棉甲上的穿孔看到了嵌入木板的铅子。

    “不错,一百步开始射击,每排士兵至少有两次射击机会,够披甲人喝一壶了!”

    他又对朱守新说道:“新式火铳的精确度还是很高的,士兵们熟练了百步外能十发九中。”

    “果然是利器,”朱守新作揖后说道,“太康程举人一家南下,经过水寨,会主要不要见一见。”

    “程举人很有才华吗?”

    “至少也是千金买马骨!”

    “有道理,人现在在哪儿?”

    “在公厅。”

    路上,朱守新介绍说,程举人名叫程芳,字光正,现年五十二岁,曾在四川江油做过县丞,后来辞官回乡。这一次全家南下避难,带着他的妻子,一个小妾,两个女儿和一个幼子。

    “也算个大户人家啊!”王端感叹道。

    为什么听到程芳有小妾后王端感到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

    朱守新笑道:“程公也就是小康之家,有奴仆四人而已。如果是大户人家,少不得有数十奴仆!”

    王端来到办公厅,看到叶明申和一个中年长须儒士坐在偏厅喝茶。

    “道生,”叶明申为他介绍,“这位是太康程公,快来见礼。”

    “见过程先生。”王端恭敬作揖。

    程举人回礼,三人坐下,开始扯废话。

    程举人突然说道:“王会主,程某见寨中兵马精壮,何不投报朝廷,前去杞县杀贼?”

    王端一愣,干笑道:“只是徒有其表,不敢说兵强马壮。”

    他也不全是假话,别看他火枪很多、很先进,但没有多少火药。

    “程某在北岸外见到士兵们正在训练,他们随腰鼓行进,整齐划一,这在官军中都见不到的。”

    叶明申笑道:“这是王会主偶得高人指点,学来的练兵方法,具体如何还要上战场见个真章。”

    “必能旗开得胜!”

    三人哈哈大笑。

    将茶碗放下,程某长叹一声,说道:“李贼据杞县,意在图开封。”

    偏厅的气氛顿时冷下来,王端和叶明申对视一眼,叶明申问道:“程公的看法是?”

    “哎,如今时局……一言难尽啊!”

    程芳抱怨了一通,无外乎什么贼乱兵祸,朝廷还连年加催,到现在十室九空,百里无人烟。

    他拍着大腿骂道:“贼势已成,恐回天无力!”

    叶明申谨慎地问道:“程公认为社稷有倾覆之危?”

    “皇明二百八十年恩养,忠民义士还有很多,中州虽然糜烂,南方还算安稳,鼎革非一朝一夕。如果皇上幡然悔悟,改弦易辙,未尝不可以消灭流贼。”

    王端有些嘲讽地问道:“如何改弦易辙?”

    “自然是亲君子远小人,用贤任能,重整朝纲。第一便是要取消三饷,然后将宫中十万宫女太监散去,只留下三千即可,只此一项就可以省下二三百万银子,此钱足以抵杨阁部征派剿饷。”

    王端一惊,是自己小看人了,程举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皇上自裁剪宫中用度,为天下表率,而后重新厘定田亩,也应该从皇庄开始,依次而王田、士绅田亩,最后才是细民百姓,再根据田亩所产议定税赋。”程芳扭头看着王端说道,“就算皇上想做也执行不下去,但厘定皇庄还是可行的,良政或许不能推广到十三省,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从皇庄起,选派廉洁任事之人,再厘定顺天府,再北直隶,一步一个脚印。三年可以见效!”

    “可惜北直隶累遭建虏寇掠,现状并不必河南好。”

    程芳握紧拳头猛敲了一下桌子,扬声道:“乱而后治,正在此时。既然已经田亩荒芜,十室九空了,何不重新丈量土地,再分配给流民,筑堡垒自守。每筑一堡垒,聚四五千人,开四五万亩土地,设一能人任官。丁壮农时耕作,闲时操练。妇孺时时制备守具,虽然不能出击却贼,但足够自守。贼人野无所掠,其势自散。便是建虏入寇,如果每破一堡垒就要付出大量伤亡,也会因为得不偿失而去,毕竟真虏才不过四五万人马。”

    王端笑道:“先生的方法我可以去做,但是崇祯皇帝不会去做。”

    程芳一愣,深深地看了一眼王端,转而笑道:“十五年了,皇上只想着守成,结果越守反而天下越败坏。唯有开拓进取,才是守成良法,”

    “创业和守成完全是两种事业,”叶明申道,“自太祖定制度起,想的就是子孙如何守住江山,从来没有教育子孙去开拓疆土。皇子诸王接受的教育决定了他们能守太平,不能平乱世,这不是皇上不能作为,实在是不知道如何作为。”

    王端心道,崇祯的无能,往大了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问题,往小了说是朱明教育后代的问题。

    程举人又对王端说道:“如果会主想有一番作为,报效二祖列宗,可以除河南、淮北土贼,收散民,聚为大寨,筑堡自守。各寨互相接连,会主带精锐,随时策应,可保一方平安。”

    叶明申笑道:“王会主虽然年轻,也常常思报皇明厚养,这才聚水寨,练乡勇。只是水寨狭**仄,寨民又只有数千人数,自保尚且不足。加上会主用叶某任事,但叶某见识短浅,只能守寨,无良策救四方。先生有大才,如果愿意留下为公会筹划良策,大家同心协力,必保一方太平。”

    王端急忙起身作揖,深鞠九十度,求程芳留下。

    “会主快快请起,程某担当不起重任。”

    程芳又问道:“我见外面挂着旗山寨民公会办公厅牌匾,不知公会是……”

    叶明申将公会的核心宗旨说了。

    “倒是和其他士绅不同,还没有听说有以民为主的。”

    王端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匹夫为什么要为天下兴亡负责,人都是自私的,他们首先考虑的是自己,其次是自己的亲人、朋友,然后才是外人。只有这天下是匹夫的,匹夫是为自己战斗,他们才可能用生命为天下战斗。天下是什么,天下是人和人的共同体,要想人人为天下付出,就要天下为人人,我称之为天下为公!”

    程芳叹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今日再见圣人!”

    王端继续说道:“百姓或许是愚昧的,但涉及到他们利益时,他们是非常精明的。老百姓之所以不肯为剿贼出力,甚至有投效建虏做汉奸的,就因为他们不认为这天下有自己的一份,自己不是天下的主人,横竖都是纳粮服役,给谁纳粮不一样?”

    “只有天下为公才是解渴活水、太平良方。”王端想了想,又道,“我有一个想法,今天说给两位先生听,请两位先生批评。我认为既然人是自私自爱的,又依靠宗族生活,为了自己和宗族的利益,往往不顾天下人死活。那么,为什么不能创造一个更大的宗族,足以囊括天下人呢?”

    叶明申和程芳对视一眼,都是好奇和疑惑。

    “两个不相干的同姓人见面会说一句,五百年前是一家,那么两个不同姓人呢,五千年前也是一家!人们编写家谱,都会生搬硬套,将自己的身世说成是某个皇族或贵族的后裔,而皇族、贵族又习惯将自己说成是炎帝、黄帝的后裔,那么我们所有人不都是炎黄子孙了?”

    叶明申和程芳听了,好像要明白了,又好像站在一间屋子门外,而屋子里有他们想念已久的人,但他们又记不清这个人长什么样子了。

    “我们都是炎黄子孙,我们是同一个宗族,我们称之为汉族,汉族就是我们的家,中国就是汉族的国,这就是民族国家!”

    叶明申兴奋地说道:“道生说得妙!前次陆宁说道生可有为天下师,我今信服矣!”

    王端小脸微红,尬笑道:“老师过奖了。”

    程芳轻声问道:“道生是要废除宗族,使天下人以炎黄为祖宗?”

    “是!”

    两人吸了一口冷气。

    程芳又道:“道生学说,前无古人,一旦流布,必然影响深远,成一代宗师,和孔孟朱王同列。然而一种学说流传开来,又为人们所信服,少说也要几十年。可是当下……”

    “便如所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想过了,先成立一个师范学校,培养讲师,然后由讲师组建学校,将新思想传给学生。”

    程芳折服,愿意留下辅助王端。三人又商议了如何建校,直到黄昏时分,各人要散去。

    程芳突然说道:“道生有没有想过,如果天下为公的民族国家学说成为显学,三纲五常、君臣父子之说就要动摇了,以后再有人做皇帝就难了!”

    他说的别有深意,王端自然也明白。

    “先生错了,如果以后建立民族国家,皇位反而更容易坐了,万世一系也不是没有可能。”王端咧嘴笑道,“只要皇帝不管事不就行了!”

    留两个人在身后惊诧,王端先一步出偏厅,仰头望天,突然生出“仰天大笑出门去”的快意!

    旗山寨内已经没有闲房,保安军都搭草棚在北岸驻守。程芳一家来到,只好安排在办公厅后院,就是王化元的内宅。

    程芳有家眷五人,四个仆人,也不算多,一个偏院就全容下了。程芳回到偏院,见四个仆人正在打扫,这四人是一对老夫妻和两个丫鬟,四人并无血缘关系。老夫妻是老家奴,自幼就跟着程芳父亲。两个女孩是程芳这几年买的,给两个女儿做侍女,充门面的。

    “老爷回来了,”老男仆将他迎入大厅。

    程芳坐下问道:“火房可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管寨主遣人送来了米面菜蔬和木柴,这就让老婆子去做饭。”

    程芳到小妾的屋子里看了儿子一眼,程芳的正妻为他生了两个女儿,没有生下儿子,只有小妾在五年前为他生下一子,取名虎官。这小妾今年才二十岁,只比他长女大两岁,性格有些软弱,遇事没有主见,在后宅从不惹事,很让程芳放心。

    给儿子虎官布置作业,程芳又到女儿屋子看了看。

    两个女儿正在屋子里下围棋,见父亲来到门外,便开门让父亲进去。

    程芳叹了口气,轻声道:“这段日子你们姐妹先住一个屋子,等有了地方再一人一间。”

    大女儿程淑贞微笑道:“爹爹不用操心,女儿还愿意住在一起哩。”

    小女儿淑媛今年十四岁,性子活泼,睁着大大的眼睛,丝毫没有旅途劳累的样子。

    见女儿这般没心没肺,程芳咧嘴笑了,他平日在女儿面前是很少有笑脸的。

    淑贞说道:“女儿听说这屋子本是前主人儿媳的闺房,后来……王会主入驻水寨,纳了那儿媳为妾。”

    “我今日见了王会主,他是个心志高远的青年俊秀,不似好色之徒,而且他还没有结亲,没想到竟然纳了前主人儿媳为妾。”

    程芳坐下,喝着女儿端来的茶水,对大女儿说道:“如今你也年纪大了,如果不是流贼杀了……现在父亲已经决定留在水寨,辅佐王会主,遇到青年俊秀为你再说一门亲事。”

    淑贞羞的脸红,低头不语。淑媛见了,嬉笑道:“姐姐害羞了,爹爹不是说王会主是青年俊秀吗,干脆把姐姐嫁给他做压寨夫人。”

    “讨打!”淑贞更是羞的无地自容,举起小拳头就要打妹妹。

    两个女儿平日可不敢这般放肆,程芳心道,这王端拥兵过万,加上思想新颖,非久居浅池之辈,与他联姻如何?

    如果王端事败,自己举家受到牵连。如果王端事成,自己也就是皇亲国戚了。

    程芳拿不定主意,也不再胡思乱想,转而吩咐女儿好生休息,然后回屋子和老妻说话。

    程芳夫妻的屋子和女儿的一般大小,过去是大姐儿王青霞的屋子。

    “老爷回来了,”妻子将手上活放下,“与那会主谈了?”

    “嗯,我决意留下。”

    妻子脸色一沉,显然不愿接受这个决议。

    “娘子勿忧,这水寨有一万兵马,且个个披甲,就是官军也比不上。王会主心志高远,又在招贤纳良,我此时投靠,正是好时机。如果继续南下,江南无好友,做一富家翁都困难,还是留在河南好。”

    “来时我也看了,兵强马壮是真,只是寨中并没有什么缙绅之家,咱们在这里常住了,女儿的婚事怎么办,你那儿子送到何处读书?”

    一听“你那儿子”程芳就不高兴了,他本按照宗法习俗,将妾生子养在正妻名下,可妻子不肯,坚持让小妾亲养。

    “不用担心虎官,学校马上就要设立寨学了,如果我所料不差,会主会让我负责建校事宜。至于女儿的亲事……我自有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