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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井队的队员,平时就挺反感孙翔好吃懒做,又见他跟赵跃民顶撞,随随便便将宝贵的工作机会放弃,都嚷着要去把孙翔揍一顿。赵跃民却告诫大家算了,不要多惹事。在他看来,同学投奔,能否共事相处,还是讲个缘分,不能勉强。
孙翔离开后的一个月,赵跃民照例还是将心思扑在本职工作。他接了个跑长途的任务,局里委托华北油田与南斯拉夫谈了一笔贸易,进口了一批钻机,目前已经到达华北油田指挥部——河北任丘。
局里为此调动运输处,出动了四辆解放牌卡车,开到河北任丘将钻机装运回来。
秋夜,江北省内县道上响起了轰鸣声。
灰黄色的汽车远光灯,照亮了路旁的芦苇荡。
赵跃民坐在卡车副驾驶座上,看着司机累得直打瞌睡,提醒道:“小陆,我干脆休息一下。你们彻夜来来回两千公里,累得不得了。现在是夜行,光线又不好,疲劳驾驶说不定会出事故。”
在赵跃民的建议下,四辆卡车停在县道旁,集体打盹两个小时。
赵跃民也是累得很,迷迷糊糊打了盹,睡醒之后,顿觉神清气爽。
司机小陆正准备发动卡车,却傻眼了,车子怎么也发动不起来。他看到油表,呆住了:“赵队,你说见了鬼吗?刚刚加满的油,还没走一百公里,油箱就见底了。”
不光是赵跃民这辆车,旁边几辆车,也都是遭遇了同样的问题。
司机小陆走到卡车油箱旁,看着地上一摊子油迹,懊恼道:“赵队,我们遇到油耗子了。”
“油耗子?”赵跃民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是啊,路边专门有这样的毛贼,提溜着油桶,看到有卡车停下来,就用塑料管插到油箱中,往外吸汽油,没十分钟,油箱里的油就空了。”司机小陆介绍道,“我们这些司机,都是油田单位的,油可以报销。要是碰到那搞个体的司机,就倒霉了。一箱油120升,三四十块钱呢。搞个体运输的一趟来回才多少钱?这一箱油没了,直接白干了。”
这四箱油,加在一起价值一百五十多块,相当于普通工人三个月的工资。油耗子们仅仅花了十分钟偷油,便有如此收益,难怪要铤而走险。
四辆卡车油都被偷光了,司机们气得咬牙跺脚。赵跃民没办法,只得通过无线电,让指挥部派人带足够的汽油过来。
这前前后后,原本两个小时的车程,连等带临时加油,弄了五六个小时才到钻井现场。
第二天指挥部开会,指挥部办公室主任高治国,忧心忡忡地跟各个部门领导告知,最近,油田的“油耗子”频繁出现,作案手法大胆猖狂。
赵跃民立即汇报了昨晚遇到油耗子的事情。
“四箱汽油?”高治国听了摇摇头,“跃民,你说的这些,都不算个事儿。我说的那帮‘油耗子’,直接敢在成品油输油管道上面打孔,然后与偷油管道焊接,直接引入自己造的简易房内。”
赵跃民和其他干部听了,目瞪口呆。这帮油耗子敢直接在原油输油管道上面打孔,那可是成吨成吨的偷油啊,简直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各大油田的公安机关主要面对的犯罪便是偷油盗油。由于当时《石油法》尚未出台,相关法律还有漏洞,对于油耗子的惩罚没到位,造成了油耗子的猖獗。
如果说偷卡车两箱油,还不足以让江北油田指挥部挂在心上的话,直接在成品油输油管盗油,便是触犯了他们的底线。几乎等于将物探、钻井、采油、炼油各部门的心血付诸东流。
江北油田派出所立即派出民警,与油田自发组织的“护油队”成员,昼夜在几条重要输油管道上巡逻,发现了好几处临时搭造用来偷油的简易房屋。
打击偷油漏油两个星期,虽然没抓到人,但是缴获了不少作案工具,办公室主任高治国在开会时,终于露出一些笑容。
“同志们这段时间辛苦了,我们端掉了几个窝点,那些盗油分子,也会暂时安歇一下。”高治国总结道。
“高主任,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歇息的时候。”赵跃民眉头紧锁道。
“哦?跃民,你有什么想法?”高治国重视道。赵跃民是他当时一手招进来的。至此之后,这个年轻人便是展露出无与伦比的才华,更是在短时间内成为了油田最年轻的干部。
“高主任,我是这样想的。盗取汽油的利润实在是过于巨大。那些‘油耗子’绝不会轻易放弃。我想,他们可能会选择在其他地方下手。”赵跃民分析道。
“哦?你说在哪里?”高治国一惊,探出脑袋问道。
凌晨两点,钻井现场一片迷雾茫茫,漆黑的天空满是乌云。
钻井队旁的湿地上,出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推着一辆载着塑料空桶的平板车,慢慢走向油井。
“最近风声有点紧,咱们的基地都被端了。哥几个,从油井里弄出些,咱们就撤吧。”几人低声道。
正在此时,钻井现场突然灯光大亮,几盏探照灯射出白色强光,直接照在这几人身上。
同时,不少埋伏的民警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警灯闪烁,让油耗子们无处可逃。
七八个油耗子,直接被民警扑倒在地,戴上了手铐,个个瑟瑟发抖。
“跃民,还是你有判断力。”高治国从隐藏的芦苇荡中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对身旁的赵跃民笑着说道,“这些油耗子果然跟你说的一般,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刚刚在输油管道上进行了保护,他们又打起了油井的主意。”
“高主任,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抓到了贼,赵跃民也是一脸轻松。
七八个油耗子,全都双手抱住头,跪在地上。手电筒和探照灯的光芒在他们身上划过。
黑暗中,赵跃民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不可置信地走上前几步,走近一看,惊讶道:“孙翔?是你?”
那双手抱头的人,可不就是孙翔吗?
孙翔之前投奔他们而来,在胡东的饭店干得不满意,又在钻井队也做得不适应,之后就消失了一个月。赵跃民原以为他另谋高就了,没想到竟然当起了油耗子。
赵跃民跟民警打了个招呼,把孙翔拉到一旁要跟他单独聊两句。
看到孙翔这幅样子,赵跃民痛心疾首道:“孙翔,你糊涂啊。你这犯的可是重罪啊。盗窃成品油上吨,导致国家财产巨额损失,可是要判重刑的!”
孙翔双手戴着手铐,耷拉着脸道:“跃民,我也是没想到,我也是没想到。自从不搞运动之后,我就发觉我没有了用武之地。饭店的活儿太苦,钻井的活儿太脏。后来,我一个老乡说偷油能赚点钱。我当时想,反正这油都是地下的,是土地爷的。我也是这块土地生活的人民,问土地爷要点油怎么了?”
“你觉得你说的这话成立吗?”赵跃民驳斥道,“你若是真想要油,先不考虑国家政策问题,你自己勘探,自己找人打井,自己弄出来油,那还好说一些。你直接在输油管道上钻孔,把油田职工辛辛苦苦打出来的油偷走,害得领导被批评,职工工资被扣。你这是问土地爷要油呢?还是问我们要命呢?”
孙翔低头不语。
“孙翔,你走到这一步,我真没想到……”
孙翔苦笑了一下,说道:“跃民,有烟吗?”
他接过赵跃民的烟,点燃猛得吸了一口,看着旁边闪烁的警灯和跪在地上的同伙,眼神露出复杂的神色,有迷茫,有自嘲,还有懊悔。
他吐了口烟圈,烟雾在他脸上缭绕。
“跃民,可能我这种人,终究要被这个时代所淘汰吧。”孙翔幽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