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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地下城的临时法庭，当有需要的时候才会设立，一般情况下，设在一间不大的礼堂里。
别说黄金时代那些长袍，假发，正义女神等等华丽的装饰，这里除了几排桌椅和原告被告站的栏架，就只剩下摄像头和机器人法警。关于庭审，当然，人们仍然被允许寻求辩护人的帮助。但是事实上，除了联合政府的立法机关和国际法庭还有几位前太阳时代遗留下来的法学大佬，各个地下城辩护人和法官几乎都是受过一定程度相关训练的非专业人士。
刘培强忘记了是谁说过，没有律师的世界是一个美好的世界。
他不知道这句话对不对。他只记得在空间站看过的《流浪地球法》，那玩意倒是写得挺详细，不过其它的日常法律条文，后来都被一再简化，删掉了大部分条款，变得十分简单明了。这里没有陪审团，通常也没有其他人，这个时代的人们既无空闲，也无兴趣过来旁听。
无处不在的监控，取证技术的发展和吐真剂的使用，流浪时代，审讯和判决都可以如此直接，一场普通的审判半小时以内就可以结束。
然而刘培强依然觉得这样的判断似乎过于草率。就这么几天的取证时间，他们真的能够挖掘出所有的真相？
大门锁着，无人看守，外面有个带摄像头的身份验证机。刘培强在机器上刷了自己的卡，机器上显示出“请进”的字样。他推门进去的时候，一眼看见几排空荡荡的桌椅，只有最前面那排坐着人。
审判已近尾声，主审法官正好站起来宣读判决书，没人使用麦克风：“被告人陈小依，犯破坏流浪地球计划罪，投毒罪，滥用危险物品罪，根据《流浪地球法》及《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现依法判处被告人陈小依10年有期徒刑……”
站在被告席上的陈小依靠在背后的挡板上，用手扶着栏杆，面色冷漠。有人进来，她也没有向这边看一眼，似乎对这个结局早已了然。
公诉案件，她的对面并没有原告。
“等等。”刘培强加快脚步，走到法庭中间，打断了法官的话。
“旁听者请勿扰乱法庭秩序。”
法官说完这句话才看了看他，认出来人是谁之后微微怔住。
“法官先生，本人，联合政府北京科研基地工程师刘培强，授少将军衔，作为本案的被害人，请求法庭对被告减轻处罚。”
“刘培强少将，请陈述您的理由。”法官的表情有些意外。
“我没有研究过法律，但是据我所知，陈小依并没有犯破坏流浪地球计划罪，相反，她维护了流浪地球计划。”
“刘培强少将，破坏流浪地球计划罪是一个范畴很广的名词，您可能对此有所误解。”
“法庭或许都没有调查过她是否被人逼迫，是否参加了一些地下组织。”
“本庭认为这与本案无关。没有证据显示被告人受到其它组织或个人的指使。”
“为什么这会与本案无关，你们认真调查过没有，她从哪里来的那些药？她犯了错是该惩罚，但她并未造成严重后果，证据就在这里。”刘培强指了指自己，“我现在身体健康。我相信你们手上有一份录音证据，里面显示我是被她投毒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的人。她是初犯，也许背后还有其它势力，在此我选择原谅她。这里没有原告，我本来应该是原告，但如果我是原告，我将会选择撤诉。这样，我希望法庭能够对她减轻处罚……”
“刘少将，你别说了。”陈小依忍不住开言，“他们不会听你的，相信我。”
刘培强看着这个身材瘦弱，依然面无表情的女孩，顿时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律师天赋。
但他听得出来，小依刚才说话的声音却有了些波动。
三位法官交头接耳了一阵。
“刘培强少将，经过讨论，我们不认为您的理由成立，维持原判。退庭。”
“请跟我来。”
被告席后面的挡板打开了，两个造型简单的机器人一左一右，挟着陈小依走进法庭后面的通道。
主审法官在电脑上录入判决，一旁的摄像机记录了整个庭审过程，而法官们在退庭之后就会回到原来的职业。刘培强这时才看到张羡云独自坐在旁听席第一排，早就老泪纵横。
眼看法官都已经走光了，张羡云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老刘，有没有纸巾？”
堂堂科研基地副司令员在法庭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成何体统，可是他们这一帮军工男完全没有带纸巾的习惯。
“老刘你等我一下。”张羡云只好到厕所里洗了把脸，然后用眼神示意刘培强跟着他往外走。
“以后我会去看这孩子，我看她八成是入了地球之子。”张羡云一直走到街对面才说话，“快中午了也不回去了，咱们出去走走？腕表拿回来了吧，你告诉下MOSS，中午不回去了。我带你找家饭馆，朋友开的。”
刘培强疑惑地看了看张羡云，还好，他们至少都穿着便服。
“那里品种还挺多，地下城有的食材基本都有，路上你就要想好了，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客。”
“哪能让司令官请客？”
“怎么不能，第一，你军衔比我高，按这说起来你是我上级。第二，你都跑到这里替我干女儿说话了，就冲这两点我还不该请你？我还没算你撞木星救了全地球人那笔账呢。哦，还没完，还有穿越回来救了联合政府。你简直是超人啊老刘。”张羡云带着刘培强往饭馆走。
“早上你去找了老郭了吧？”
“嗯。”
“我和你说，老郭现在的处境也很糟糕，主任的位置不知道还能做多久，晋升大概别想了。上次警察到了基地就抓着他调查，查了好几天，腕表也查过。还有你们先遣号团队的人也叫去查。你说这些人能去绑架你吗？简直胡闹！偏偏这些警察还是上头特派过来的，不然我才不让他们进门了。”
“上头？哪个上头？”能进北京基地搜查的，也没几个更大的“上头”了。
“反正就是……上面的吧。”张羡云迟疑了一下，没说实话，走了几步又说，“还有那什么地球之子，好像力量挺大的。应该跟欧美那边叛军有联系，可能就是他们在其它地方的分支，估计还有洗脑，听说有些人在里面闹得夫妻分居、兄弟反目的。现在这局势，联合政府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我听说……他们要把我绑到新加坡去？”
“对啊，老刘，这个是我们最担心的。你很久没看新闻了吧？”张羡云拉着刘培强转过两条街，从一个楼梯走下去，进了一家位于地下层的饭馆，地方还不小，“飞船派在东南亚那边聚集，连空间站里都有人退役过去，万一他们公布了自己的计划，要不然他们闹出什么事来，你就危险了。”
刘培强一边看菜单，一边竖起耳朵听张羡云压低了声音讲话。
“你想想，重要的实验室，基地都在欧美，还多半在叛军占领区，就算没被叛军控制，也搬不出来啊。联合政府到现在还一直没表态什么，但是联合政府不可能放弃那边，到了二选一的时候，只能放弃飞船派，而且还有——”张羡云朝着刘培强抬了抬下巴。
张羡云说得没错，放弃几座行星发动机，目前还不打紧，放弃了欧美的科研基地，流浪地球也就差不多完球了。
“你要小心，真的到了那一天，把你推出来上军事法庭不是没可能，到时候他们绝对不会记得你救了他们。要不……你干脆趁着现在还没事的时候离开北京。想想哪里能去，要不你就公开声明放弃太空移民计划，要不……”张羡云顿了顿，“就算投奔东南亚的飞船派，到时候你至少有个谈判的条件。”
“你这是让我叛逃吗？”刘培强苦笑。
“你不出事最重要。”张羡云的笑容比他更苦，“依我看，你要是上了军事法庭，肯定有人要造反。到时候，靶子就竖起来了，针对的就不是一两个人了。”
刘培强突然觉得，如果那天晚上自己被绑架到新加坡，可能还是一个比较好的结局。
“老郭有没有告诉你电梯系统要升级？”
“有。”
“月底之前，也没几天了。”张羡云拿起了筷子，“来，吃菜，吃菜。”
刘培强下午把自己闷在家里，晚上又遇到了刘启一张不可置信的脸。
“爸，听说你去给那个陈小依说情了？”
“嗯，是啊。”
“爸你有病吧？她都干了些啥啊，给你下毒啊，你怎么还去替她说情？”
刘培强只是看着儿子，没有答话。
“爸你莫不是在医院里关傻了，还是她又给你下了药啊？你的药真的解除了吗？”刘启伸出手在刘培强眼前晃了晃，测试他是否清醒。
“我醒着呢。”刘培强拿开了儿子的手。
“MOSS，你说他清醒不清醒？”受挫之下，刘启居然转向了一向不对付的MOSS。
“MOSS对此无法进行判断，MOSS希望刘培强少将阐述自己的意见。”
“哼，他还能有什么意见。他从来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谁不比他重要？除了我妈。”刘启气哼哼地跑到浴室洗澡去了。
刘培强看了儿子的背影一眼，好像没有受到他提到母亲的影响。
“MOSS依然希望能够听到刘培强少将阐述自己的意见。”摄像头没有离开，挂在导轨上看着他。
“那一次我曾经说过，没有人类的文明毫无意义，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想出的这句话。”刘培强抬头看着家用终端，“但是你说，这样的世界，这样的人类，是不是很可悲？”
MOSS的红光闪了闪：“经过检索，MOSS发现‘可悲’属于个人判断范畴，MOSS的逻辑推演无法对此进行判断。”
“哼，装作不知道，小心我砸你。”刘培强作势在口袋里一摸，却触到了什么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早上在郭京飞那里拿的小钢牌，喝茶的时候顺手放进了口袋，忘记还回去了。他随手向着MOSS挥了挥，把它们扔到了架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