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二章 两个骗子;两个痴人

亘古秋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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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婆是个天杀的骗子!那个所谓的李关氏哑女或许也是个骗子!

    整件事,便是一个天杀的骗局!

    张全德偏偏还不敢声张!此事他也有做贼心虚的地方——他家中的那位悍妻可是连个妾也不准他纳的!什么“娶进门;养老送终……”云云,完全就是他信口胡诌的!他欺负张婆子不识字,那由他亲笔写的字据可是个李关氏自愿为了公婆,舍身卖为婢女十五年的字据!哪里是什么婚约!

    想不到那婆子平时装得大字不识一个,等字据上张全德签完了自己的姓名,就等着她和李关氏按手印时,忽然一把夺过字据,口中直是叫嚷着“诱买良人!”

    这把张全德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这“诱买良人”可是大罪名!闹到官里去,自己绝对是吃不了也兜不走!两个见证人一见此种情形,当场便被吓走了。也幸亏见证人是花钱串通的,同样不敢见官,不然,此时还不定是个什么情形呢!

    那张婆自称体弱多病,但背着那内装五十两银子的包袱,走起路来,可是连大气也不带喘上一口的!她拉着李关氏出门便向城外走去,那个原先花了两百钱租来的房子里面,其实早就将行李打点好。当两个妇女背着包裹向外一走时,张全德也明白过来这其中有诈!但,就算对方是骗子,反而有凭有据的却是这两个骗子!真闹到官里去,吃亏的绝对是自己!就算自己到时出钱消灾,那上下打点的费用,少说也得拿个数万钱!

    至于那诱买良人的五十两银子,自是会被充公。休想拿回!

    张全德此时悔得简直想打自己百十个嘴巴子!他有心想抢过字据,但那字据被张婆早就揣进怀中,不等自己反应过来,已是带着李关氏来到街上。他哪敢在街上公然抢夺!

    “大娘,你好歹还给我十两银子!你好歹给我十两银子罢!总不能这样就一走了之啊!”张全德不敢动怒动粗,又不舍银子,只是两只手抓着张婆左臂哀声哀气央求着。他拉扯着对方,又不敢过于用力,正当他陷入绝望之际,忽然这时有人从他身后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那一脚,脚力奇大!他顿时被踹了个狗啃地之式!

    门牙险些被磕掉!摔在地上的张全德,本就心中一股怒气无处发泄,这下被人一脚踹倒在地,他心中登时怒意再也无法遏制!就连面门上、身上各处的疼痛也被他忽略了!他此时只想与踹他的人撕打一番!最好能将对方狠狠揍上一顿!

    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踹他的人显然没跑,还是站在他原先身后的地方没动,他瞋目向那人瞪去,这一瞪之下,他顿时打了个冷战!

    那人原来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身上穿着件长不过膝,两袖仅掩肘的皂色貂袖,是个骑者惯常的打扮。一张大脸上有小半张都被寸长的短须掩盖住,那一双短眉下是两只铜铃般的大眼,此时正冰冷地地盯着自己!犹如一只凶猛野兽的双眸锁住自己的猎物!

    把守在城门口的几个厢兵也是被惊得浑身哆嗦了下!这个身穿皂色貂袖的大汉明明刚才还在眼前,忽然变成一道黑影飞掠出去,然后显出身形,将一个人踹倒在地!

    毫无疑问!这个人绝对是个练家子!而且身手极为厉害!要命的是,这个练家子似乎喜欢管闲事!

    赵福看到那被踹倒在地的人又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显然没受什么大伤,他自是犯不上为此得罪人!万一把那个练家子惹急了,自己肯定是要吃眼前亏的!这种人,能不惹就不惹!

    诸城也有些开馆授艺的拳师,那都是坐地户,轻易不会跟官家翻脸的。但这些跑江湖的练家子,其中尽多亡命之徒!把这种人bi急了,就算公然对抗朝廷,杀上数个厢兵也是敢的!

    话又说回来,除非是那些占山为王,已然成气候的响马、悍匪,一般跑江湖的人也是不愿得罪官府的。所谓好汉不敌人多,真把官家惹急了,大军出动,便是一个个官兵站在原地不动,任你砍杀!就算杀到手软,直至脱力,也是杀不完的。何况官兵不是些只会挨刀的主儿,哪有那么好对付!所以,这江湖中人与寻常官家的人相遇,彼此都是各让一步,各自都是睁一眼闭一眼,能互相给对方个面子,彼此相安无事最好!

    “城里最好最大的客栈乃是‘福安居’。这‘福安居’也经营食肆,他家前面临街的店铺是家同名的食肆,食肆的后街便是他家的客栈!上等客房便足有数十间!喏——!看见了吧?就是那个幌子!上面写着‘福安居’三个字的那家!”赵福连忙对徐有财热情介绍道。

    “他家在后面还有两排房子,普通客间也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在他家投宿的人,没有不满意的!客人长途跋涉,一定辛苦!可先去那里落脚。”赵福可不想在在自己当值的时候出什么事故,这拨外地来的行商里面,好多一看便知是练武的人。还是赶紧让他们去投宿吧!再饱餐一顿多好!天下太平!他总在城门口当值,也算是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了。若换成个没见过世面的寻常厢兵,此时早就大惊小怪起来!届时矛盾激化,把命再搭上也不是不可能的!

    二十余丈外。

    张全德被那大汉盯得浑身汗毛竖立!心头上犹如被一块大石压住,喘不过气来!只觉自己性命似乎在对方掌握之中,若是激怒对方,下场不堪设想!他只呆了一呆,连句狠话也不敢说出口,便转身走去,步子越走越快,一路上根本不敢回顾一眼。

    “多谢这位英雄!那厮贪图美色,又仗着有点财势,总是来混闹纠缠!老身这里谢过英雄了!”张婆满脸堆笑,两手当胸叉手,不同于男子的叉手,她是右手在外,掩着左手,右手大拇指竖起,虚对着胸部,并不按实,微微俯首的同时微微动手、微微屈膝,除了口中未道“万福”之外,正是对着宗太平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玉婷,你愣着干嘛?还不给这位英雄行个礼!”张婆不禁埋怨着直直站在一旁的儿媳李关氏。

    凡是紧盯着李关氏的男子目光,无不是充满着肉欲,每个如此紧盯的男人都是恨不得扑上来,将其压在身下。

    但,在宗太平望向她的目光中,毫无欲望,只有纯朴的关切与一种似是在懵懵懂懂间的情愫。

    四目交触间,似乎天地间的其它一切都已消失。

    张婆的一声埋怨,将李关氏瞬时从沉浸中拉回现实。

    相距不过几尺。

    却忽然变得如同天涯各一方。

    “呃……这个……我……”面对着李关氏在默默中的一个万福礼,宗太平一时手足无措,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行过礼,婆媳两个便转身向城门外走去。

    天地间又回到那种停滞中……宗太平只是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那个身影,见得身影愈加变小,心中只觉越来越痛,好似有什么东西从此失去了,再也寻不回一般!这种感觉……是他生平首次!

    小时候,对他时而严格时而慈祥的师父每半年就要消失一次后,都要让他放声大哭一场。

    即便是那时,也没有此时的心痛。

    那个人终于在走出十七八丈后,回眸望了他一眼,“鬼见愁”的心法锻炼,使得宗太平的眼力超常,他能看清那一眼,能看到那一眼里面包含的东西——那里面有对宗太平仍然对其相望所引起的惊喜,好似还有种对未来的期盼。

    那双眼睛会说话。

    他想赶上去,却也知自己这么做实在是看去太过荒唐。赶上她,又怎样?和那个被他一脚踹倒在地的人一样吗?

    他不能,也不会,还有些心怯。

    她回眸一望,却转过头,只能跟在那个兴高采烈的婆婆身后,走出二十余丈后,她半侧过首,似是想回头再看他一眼,却又转回去,低着头,继续跟在那个婆子身后。

    肩头被人轻拍了下,宗太平即便在这种时候,仍是在下意识中,肩头往下一沉,右肩上的肌肉同时下陷,将这一拍的劲道尽数卸开。

    苏中行收回手,心中对宗太平暗赞了声!又笑着对宗太平道:“呵呵!师兄,听说城里有家很好的食肆!我们终于不用再啃干粮了!”

    宗太平随着转过头,对着苏中行强笑了下,点点头,跟在苏中行身后,自己又回到了那怅然若失中。从来脚步轻健的他,此时在步履间却多出了一种沉重。

    行了半晌,直到离开诸城已有两里,见路上来往行人稀少,张婆不禁停住了脚步。

    她这一停,跟在她身后的李关氏也停了下来。

    一个迅疾的转身,又抬起脖子,仰望着比她足足高出两个人头的李关氏,张婆嘴里先是冷哼了一声,随即冷笑着道:“你看上他了?”

    站在她面前的李关氏,不自觉地将眼帘垂下,只是望着自己的脚尖。

    张婆那皱褶脸上一双总是在咪着的三角眼,此时睁得大开!那眼神中没有了惯常的笑意,只能看到一股凶狠!若是从前认得她的人在此,必要大吃一惊!一个平常见人便笑的老婆子,此时竟然变得如同厉鬼般可怕!她发出的声音也是尖锐,没有惯常的干笑声相随,对着李关氏厉声道:“不要忘了你的身分!做完这一笔,我们便离开此地。每一笔生意后,就离开本地。这是我定下的规矩!”

    李关氏只是垂着眼睛,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以为你是干什么的?!就算你心里想男人!那也要等到以后攒足了银子再说!再说,你看不出来那人是个高手吗?江湖上的人,是我们能碰的?躲,还躲不及!你在发什么春梦?!”张婆此时虽然身材矮小,但气势上却将李关氏狠狠压在下面!她狠声教训着李关氏,却不想自己话音刚落,那李关氏竟忽然举步向道旁田地中走去!

    张婆四下里一望,见附近并无行人。她双脚一点地——整个人顿时飞跃而起!

    一跃便是跃出丈多远!

    一跃,跃到走到田里的李关氏面前,她那双三角眼里面充满了怒意:“怎么?你翅膀长硬了?难不成想跟老娘拆伙?”

    李关氏闻言摇了摇头,低下身子,蹲在地上,伸出右手,一根白玉雕琢的食指,在田地的土壤上画着什么。

    “马?”张婆收了怒意,有些不解!李关氏原来是在地上写了个“马”字。

    李关氏又在那个“马”字上方,往下划出两个字来。

    张婆从上往下看去——“他有马。”

    李关氏抬头看了看张婆,又伸出右手食指,继续往下写到:“有马,有钱人。”

    “那倒是!你看得倒是仔细!我当时急于脱身,倒是真没注意到此节!”张婆脸上的怒意已是尽去。

    “不过……”张婆脸上又露出不满之色来了“我早就说过,江湖中人不能招惹。这不是我们的风格!”

    芊芊玉手又开始划上了——“我能看懂他的眼神。他满脑子除了我的身子,什么也想不到了。钱,很容易。照老规矩行事,临时变通,足矣。”

    站起身来,伸脚将地上的字迹尽数划乱后,李关氏低头看着张婆。

    蹲在地上的,此时只有张婆了。她蹲在那里,并没有马上起身站立。

    “他是受你迷惑了,但他的同伙可没有!那些人神情谨慎,不是好惹的,我们不能贪图一时之财,为自己惹下一个大麻烦!”张婆摇着头站起身来。

    李关氏笑了,那无声的一笑之间,双颊上各显出一个浅浅的靥窝儿,妩媚异常!

    可惜!张婆是个女人!还是个老女人!

    这样的笑容,用错人了!

    李关氏脸上带着两个笑靥,又张口,做了个口形——“马”。

    那个“马”字的口形又像是个“妈”字的口形,于狡黠之中带着几分撒娇。那种神情,纵然是精钢所铸就的心肠,此时也得变为绕指柔!张婆见到,也是忍不住心中一颤!

    (秋水按:很多人都以为“笑靥”是指笑脸。但这种形容其实是不准确,不到位的。“靥”是酒窝的意思。没有酒窝的人,是不能用“靥”字的)。

    是啊,能买得起马匹的人,是有钱人啊!就算没钱了,一匹壮马,少说也能卖个十贯钱!甚至卖个十几贯钱也是不稀奇的!

    钱!

    光是一匹马就是很多钱!且不说,过去那些为了李关氏还有变卖家产的人!

    会武功还是不会武功,有什么打紧!

    就算是江湖中人,色迷心窍下,也是一个德性!让那个大汉舍弃些钱财,应该不难!

    就算是当年江湖上的大魔头“玉面郎君”,不也是一个样嘛!

    看着李关氏笑盈盈还带着几分顽皮的样子,就连张婆也不禁有些痴了……

    “罢了罢了!你可真是我命中的魔障!”

    “告诉你,若是从那个色鬼身上挣到的钱少于十五贯的话,我会真把你给卖了!哼哼——!”

    话声落在在两个渐行渐远的人影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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