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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君涛看着会议室里的人，这场合真的太适合老夏了。
Michael介绍的项目甲方中国区项目负责人也是行政部的头儿，也是女的。名字特别像初中英语课本里最著名的女性，韩美美。
可比起陆馨然的进退得体、落落大方，这位韩美美，可谓是道貌岸然、装腔作势。用于莉大小姐的话说就是：资本主义狗腿子。
所以也不太难理解为什么她手下能带出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可能因为手下的人被开，韩美美小姐非常急于在自己手下面前“立威”，所以这次项目碰头会一开始，她就张牙舞爪、咄咄逼人。
裴君涛一直板着脸，看对方喷口水，说看不如说是听，他自始至终没抬眼，还往后靠了靠，避免自己被不长眼的口水喷到。
这个小动作更加激怒了对方：“裴先生，基于以上考量，我们希望你们能在施工期间派人过来盯着施工。”
裴君涛终于给了对方一个礼貌的眼神：“那个……韩小姐，我……”
他话还没说完，对方直接抢了他的话：“Cathy，请叫我Cathy。”
裴君涛无奈，换了个称呼：“好吧，Cathy。”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首先，我想说合同中没有规定必须有驻场设计师。其次，为什么没有？因为不需要。这个项目不大，一间简单的办公室翻修，根据……”
“这不是简单的办公室翻修，是我们新总裁的新办公室装修。”他的话又被无理的打断。
裴君涛从善如流：“一间不到20平米的办公室装修，整体格局未动，连插座都没多一个，根据我的经验，最多一个月，施工就彻底结束了。不需要驻场设计。我……”
“那怎么行？万一中途施工方又错误的理解或是干错了呢？你们不应该在现场指导并避免这种错误吗？这是你们的工作。”有人敲着桌子，理直气壮。
裴君涛轻轻皱了下眉，看了一眼施工方代表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Cathy，方不方便让我把话说完。”
韩美美倨傲的眼神示意他继续。
裴君涛：“谢谢。还请贵司先理解，我们是非常专业的公司，提供最专业的服务。我们有我们的专业素养，我们并没有说设计交底后，我们就不管这个项目了。
合同上我们的工作只是配合贵司做深化设计和保证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所以，我们会在每个施工节点的时候过来现场，保证施工方能充分理解我们的设计方案。
退一万步来说，我们公司直线距离跟贵司不超过两公里，走路十分钟，现场真的出问题我们也可以第一时间到现场。我这么说，你们能理解吗？”
韩美美还没发话，她手下就有“勇士”跳出来：“那你们会来几次？”
裴君涛第一次听到这种奇葩问题，他们来现场还需要跟甲方打卡报到计算次数？
一起来开会的于莉都没能忍住：“这要看具体项目情况，可能十次，也可能二十次。”
“那不行，咱们得说好次数，少来了可不行！”那人得到韩美美一个赏识的眼神。
裴君涛摇摇头，笑了：“我入行快二十年了，第一次听到贵司这种问题。在不需要驻场的时候，我们都是根据项目自身情况和具体问题到现场的。如果不需要到现场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们当时也不会过来。毕竟我们也不是只有贵司一个项目，平时也挺忙的。”
裴君涛估计老夏也是非常非常后悔为了“五斗米”折腰，一个二十平米办公室的改造，耗着公司两个设计师坐这里一下午听废话。
“你们忙不忙是你们的事，我不管，我需要具体的次数，要不就必须有驻场的人在。”韩美美可能习惯了拿捏人，说话不留余地。
裴君涛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对牛弹琴”，他们根本在两个频道里对话。
于莉手上的笔无聊的转了两圈，说：“今天一下午，咱们都在说驻场的问题，但今天会议的主题我记得是我们和施工方对接吧？”
韩美美没搭理于莉的问题：“咱们不就是在谈对接吗？我们要求你们设计驻场，和施工方配合。”
裴君涛摇了摇头，心里有些烦躁的情绪：“要不今天就这样吧，咱们回去再看看合同条款，要是贵司执意要我们设计驻场，咱们合同得从新签一份。”
说完，他示意于莉收拾东西，准备走人。整整一个下午，他们俩耗在一个毫无意义的会议上。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有问题大家才坐下来沟通的，你们这什么意思？”有人要发作。
裴君涛没理会：“有问题咱们邮件再约时间吧，我们一会儿还有会，赶不上了。”
然后他扭头冲施工方打了声招呼：“咱们再联系，先走一步。”
等裴君涛和于莉回到公司才知道，韩美美同志已经把会议的事捅到了德国总部，还颇有心机的用德语写的邮件，抄送了老夏。
老夏拧着两条好看的剑眉对身边的宁若男说：“这是在欺负我们不会德语吗？”
宁若男看了看电脑屏幕上的邮件：“不至于吧，上次签合同的时候应该知道我们这边有人懂德语的，估计是向咱们示威吧。”
老夏点点头：“行，真行，还没长记性。”
裴君涛看了一遍邮件，脸色特别难看，姓韩的估计就是靠着搬弄是非上位的。
“这邮件不符合事实。”裴君涛中肯的下了结论。
老夏：“符合不符合事实不重要，咱们静观其变吧，之前咱们闹到总部一次，这边再闹就显得咱们小气了，以不变应万变吧。”
老夏回自己办公室前又跟裴君涛交代：“这会儿是德国上午十点，你给Michael也去个邮件，跟他详细说下情况，对咱们有利。”
裴君涛点点头：“老夏……对不起，这次我太冲动了。”
老夏嘿嘿一笑：“冲动是魔鬼啊，但也可能是个机会。别往心里去，这事情干不好，咱还怕干不坏吗？别让我赔个倾家荡产就行。”
裴君涛洋洋洒洒一片作文，仔细说明了今天的情况。写完又觉得不太妥帖，中肯的又看了一遍。先发给老夏看了一眼，才发给Michael。
然后，他推开阳台门，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北京的六月傍晚，天气不算太热，阳光微微倾斜着洒下一片金黄。偶尔有微风吹过，带着一点儿初夏的凉气，一切都刚刚好的惬意。
阳台外面有一棵六、七米高的石榴树，正开着火红火红的花，阳光给花儿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煞是好看。裴君涛不知不觉就看入了迷，发起了呆。
身后递来一根烟，裴君涛扭过头，竟然是老夏。
“我戒了。”裴君涛摇头。
老夏坐进他特意摆在阳台上，给老侯抽烟用的蓝色摇椅：“老侯怎么就没你这毅力呢？”
裴君涛背对着老夏：“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老夏摆弄着手里的烟，问：“小裴同学啊，你知道为什么咱们公司一直做不大吗？”
裴君涛回头看老夏，他正试着把那根烟立在自己手掌上。
老夏：“我估计于莉和若男她俩没少在背地里说我坏话：说我这人呢，特别事儿，不合眼的甲方不签，不喜欢的项目不做，嗯，诸如此类吧……”
裴君涛心里一紧，果然是宁若男口中的“千年狐狸”。宁若男偶尔抱怨老夏是魔鬼，但不像于莉，没事儿就把老夏的“丰功伟业”当饭后点心给大家八卦。
老夏把手里的烟五马分尸了：“咱们小门小户的，出门就会被人欺负。我觉得你处理的没问题，不用想太多。”
裴君涛看着老夏嫌弃的把烟扔进老侯搁在那里的烟灰缸里，又嫌弃的闻了闻自己的手，最后在老夏进屋洗手前，他说：“德国回邮件了。”
裴君涛整个人都僵硬了：“……说什么……”
老夏笑了笑：“说一切听设计公司安排，务必配合，早日完工。”
老夏进了屋，裴君涛松了口气，伸了个懒腰。
他今年三十七岁，马上就要过生日了，竟然还会烦躁的像个刚入行的小伙子，憋不住气的拎着包就走人。
他抹了把脸，然后单手托着下巴，嘲讽自己：“裴君涛啊裴君涛，真是越活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