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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蘼哼哼唧唧，攀着父亲的胳膊耍赖道：“穿得厚，走不动。”
都六岁的大姑娘了，说话也顺顺溜溜的，但还是这么一副无赖相，旁人看了定然要觉得叶家这姑娘太娇惯。
而叶叔明心里，自然也同样觉得自家女儿太娇气了些，但这又是他的女儿，从小疼到大的，即便觉得娇气，看在眼里也是可爱的。
小丫头的脚尖还没在地上撵两下，叶叔明就无奈地弯下腰再次把她抱了起来。
想到齐氏对认下一个突然上门的丫头那么积极，叶老爷心里是有些嘀咕的，难不成真有抱错之事？
当年他完差回京时经过京城三十里外的那处驿站，远远看到齐氏身边的一个大丫鬟正从外面匆匆往里走，便过去瞧了瞧。
彼时驿站正因为惊马而处在混乱中，他问了齐氏的住处，就上楼找去了。
那时孩子已经出生，徐嬷嬷正抱着，包着孩子的小襁褓还不甚整齐。
进门后看到孩子，他顺手就接了过去，初看之下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当时他已经有了一子二女，不过因为是个很可爱的小婴儿，心里还是有些软的。
见小婴儿脸颊肉乎乎红彤彤的，叶叔明便伸出手指按了一下，下一刻，一只小小的手就抓住了他的手指。
他惊讶地看去，小婴儿还闭着眼睛，小嘴儿却一裹一裹的，心头好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已经二十三岁的叶老爷第一次感受到为人父的感觉。
和当初前面三个孩子出生时完全不同的感觉，他赶紧把小婴儿递给徐嬷嬷，说道：“孩子饿了快让夫人喂喂她。”
徐嬷嬷有些迟疑，似乎还有些不情愿。
当时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跟着徐嬷嬷一起进了齐氏休息的偏房，顺口问了一句：“孩子是男是女？”
齐氏笑了笑，说道：“老爷，对不起。是个女孩。”
她那强颜欢笑的表情，叶老爷现在都能清楚地回忆起来，低头看了看双臂圈着他脖子，安安静静被他抱着的女儿，心里的怀疑都成了心疼。
故意拿胡子蹭了蹭了女儿娇嫩的小脸儿，叶老爷声音轻柔道：“小溪儿别怕，我永远都是你爹。”
正想着亲生父母会不会想接她回去的虞蘼，被胡子扎得脸颊痒痒，闻言不知怎么就很伤心，把头埋在叶老爷脖子里，蹭掉了随着眼眶一热冒出来的水。
叶老爷顿时心疼得揪起来，女儿什么时候这么委屈过？按照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这时候不闹就不错了，怎么连哭也不敢哭了？
跟在后面的凝霜、繁云，察觉到老爷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这时候都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的。
至于找门路从小姐身边调走的念头，更是一瞬间按在了心底深处。
想想也是，这位小姐虽然很可能不是自家老爷亲生的，但这些年处出来的感情可不是假的。
更别说老爷从未对其他少爷小姐这样宠爱过。
便只是一件死物，搁在身边五六年，也不会舍得舍去的。
一路无话地走回山清院，就听里面叽叽喳喳的，声音杂乱，却可以分辨出几句话。
“你们打算去哪儿？”
“我想去咱们真正的小姐那儿伺候，说不准也能捞个大丫鬟当当。”
“就那么肯定假小姐会被送走啊，万一夫人老爷舍不得呢，反正咱们家也不缺那一口饭。”
“留下了又怎么样，用度还能跟咱们真正的小姐比？”
这个声音很响脆，一道三饶的，正是迎霞很具有分辨力的声音。
虞蘼有些没想到，以往对她最好的迎霞，竟然这么快就在背后嘲笑她了。
虽然她醒来的时候训了迎霞一句，但她这态度变得也太快了吧。
虞蘼在心里生气，然后才察觉父亲的脚步越迈越大，很快就绕过假山，走到通往正门的甬路上。
一个正说得眉飞色舞的婆子看到老爷黑着脸进来，生生顿住了话音，一时间跟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般，脸瞬间就惨白惨白，扑通一声跪下来。
另一些正面对着假山这边的下人也都纷纷跪下，还有几个是背对着假山的，有一人没反应过来，一边说着“怎么了”一边转过头。
随即音就消失在她嘴边，然后猛地跪下。
叶老爷一句话没说，抱着虞蘼经过这些下人，自掀了帘子进到室内，后面急急忙忙追着的凝霜、繁云都没伸得上手。
屋里有些凉，原来是三个炭盆已经灭了两个，叶老爷皱眉，对摒声静气进来的凝霜二人道：“再点一个炭盆来。说了多少次，冬日室内不能过热，你们是不是都记到狗肚子里去了？”
其实是虞蘼闹着冷，这些丫头才增加炭盆的，但这个时候，凝霜和繁云都不敢分辨，一个去换炭盆一个去提茶壶。
叶老爷把虞蘼放到椅子上，对繁云道：“出去跟前院的周管事说一声，把那些碎嘴的都赶出去，若是家生子，一家子出去。”
繁云忙放下茶壶，懦懦施了一礼，转身出门时，腿肚子都是抖的。
老爷不管后宅事，但一旦涉及小姐，竟然这么雷厉风行。
繁云出门不久，外面就传来求饶声。
“小姐，绕过我们这一次吧，再也不敢了。”
叶老爷皱了皱眉，看来那上门认亲的虞玉，是彻底把府上这些下人的心给活动起来了。
低头一看，自家女儿正抱着一碗已经凉掉的樱桃酪在吃，叶老爷那一颗心顿时又酸疼起来。
如果溪儿真不是自家血脉，就算他护着，但他不在府上的时候更多，只看今天这架势，他女儿不知还要受多少委屈。
成长在大家族的叶叔明很清楚，有许多委屈，那是生生受了也半点都说不出来的。
“来人”，叶老爷摸了摸小丫头的脑瓜，对应声跑进来的一个丫头道：“去厨房给小姐取些点心来。”
虞蘼抬起头，说道：“爹，我吃完这些就饱了。”
叶老爷蹲下身来，看着女儿道：“溪儿，不管以后事情怎么发展，爹都会跟以前一样疼你，你呢，还跟以前一样，想吃什么用什么尽管说。”
这么说，是担心女儿被齐氏的态度吓到，觉得以后所谓的亲生女儿来了，他们会不再疼爱她。
叶老爷不是不重视血脉，但他亲生的孩子又不是没有，从小到大也没有感受过父亲的慈爱的他，为什么这么多年他宠爱的只有这一个孩子？
绝不仅仅是因为嫡出血缘。
现在有个“亲生女儿”冒了出来，叶老爷才有些明白，或许父母和子女之间的亲情也是讲究亲缘的。
只是如果抱错为实事，虞玉无论是否回来，他都会提供给她足够的生存资源。
至于更多的，叶老爷很无奈，他都已经倾注在了溪儿身上。
其实若是虞玉一直生活在他身边，叶老爷很怀疑，自己会不会像疼溪儿一样疼她。
叶老爷把樱桃酪端到了一旁，虞蘼也没有坚持要，沉默了会儿，抬头看看，对面的父亲也在沉默。
她想了想，说道：“爹，那个女孩很像娘，也有些像你，可能她真是你们的女儿。如果确定了，我能走吗？”
虞蘼相信父亲刚才说的那些话，但是对于留下来生活，她莫名的十分排斥。只是想到要走，又觉得舍不得父亲。
叶老爷一愣，耐心说道：“溪儿，你知道吗？有些人家生不出孩子，就会去善堂抱养，是不是亲生的不重要，亲不亲才是重要的。难道溪儿觉得，如果爹不是你生父，你就跟爹不亲了吗？”
虞蘼赶紧摇头，“我就算走了，长大后也会孝顺爹的。可是您一直疼我，是因为并不知道我不是亲生的。”
看她说得认真，叶老爷笑道：“溪儿这么可爱，就算爹爹在路旁草堆里发现你，也会抱回来疼着养大的。”
“可我是嫡女，爹才更疼爱我。”
叶老爷第一次发现，闹腾的女儿变得知道为别人考虑时，他只会心疼，并不会欣慰她的懂事。
有些话不好跟孩子说，便只道：“爹疼溪儿，不是因为你是嫡女，就因为我们溪儿最可爱。”
那只握住他手指的小手，让他感受到很多，为父的柔软，生命的神奇，亲情的温暖……这些东西太顽固了，不可能说溪儿是抱错的别人家的孩子就收回去。
更何况，这个所谓的“抱错”有多少水分还不一定呢。
父女两个正耐心说话时，外面已经小下来的求饶声如猛然升起的巨浪，又汹涌而来。
虞蘼反正打定主意要走的，看了看外面，说道：“爹，要不绕他们这一次？”
叶老爷鲜少不顾虑虞蘼的想法，但他担心以后这些下人会肆无忌惮地看碟下菜，必要狠狠震慑一番。
“下人就该守下人的本分，咱们今天就杀鸡儆猴一下，我儿学着点，以后父亲不在时，谁敢怠慢你，便让人去找周管事。”
照往常，虞蘼早就高高兴兴地点头答应了，现在却没有表态。
叶老爷更恼齐氏，处事没有个分寸，把孩子吓得这样战战兢兢。
“老爷，您不能发卖了奴婢啊”，迎霞的声音突然冲出那些求饶的杂声，十分尖利，“奴婢伺候小姐有功，夫人已经许诺，来年定让奴婢伺候您的啊。”
这前两个伺候，意思绝对不一样。
叶老爷听得面色如冰，搁在膝上的手不觉攥了起来，心里咬牙切齿道：齐氏，你其心可诛。
女儿身边的丫鬟他收用了，固然对他的名声也有些影响，但影响更大的，是对女儿，若是这个女儿又不是他亲生的，可想而知会有多龌龊的流言传出来。